第一章、邂逅变江 (1 / 6)
        彭另美汤泡饭胡乱往嘴里一注，碗一蹾筷一撂，嘴角饭粒汤水滴滴洒洒手一抹，横眼于父母，抽身进正房。正房墙边母亲劳神费力为她置备的行囊，不屑一顾，将被包往背上一搭双肩紧紧扣住背带，左手拎起装有内衣内裤鞋袜小背包等的网兜，右手拎起装有牙膏牙刷毛巾小塑料盆等的冰铁桶，面若冰霜匆匆出门，全然不顾跨出门槛伫立台阶目送和叮咛的父母。

        本来父亲要送她去学校的，她拒绝。原因简单，学校不算远，就向西折转几条街巷，到西河街变江边船码头乘坐轮船往南驶一站，在西岸石灰镇码头起坡，江岸市师范学校就在那儿。本来她和父母关系是融洽的，和和睦睦笑逐颜开的，只因去年（1977年）下半年，突如其来恢复高考，父母担心高中毕业一年的女儿书本松疏、心有余而力不足，力挺女儿放弃大学报考中专，结果被本市师范学校录取。她觉得理想未遂，非常气馁，便把怨气撒在替罪羊父母身上。说父母鼠目寸光，丧失良机，好好的一盘棋被搅浑诸如此类的话。她想不通，同学兼闺蜜报考大学，被政法大学录取，自己报考中专，落得个本市师范学校名声。高中时自己是学习委员，学习成绩一贯顶尖，而同学兼闺蜜是二流学生，学习成绩马马虎虎。现在结果是后来者占仙机，扶摇直上九万里，这难道不是莫大的讽刺！再说读师范，将来毕业当教师，教师这个职业说得好听点是园丁，说得难听点是孩子王。教师一辈子与孩子打交道，碌碌无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彭另美行路匆匆，喟叹命途多舛。

        从陡坡巷下来出巷口，直穿西河街，便见变江。正值三月（农历正月下旬）的中午，太阳温暾泻耀，朔风幽幽凉凉。变江亘古至今由南往北流淌，春末汛水溢，夏初渺茫茫，秋中波光涟，冬尽漫滩现。循环往复，年年如此。江边矗立的一排红砖平瓦房，便是船码头用作售票厅和候轮室的。房子南侧、北侧有迂折的石梯通向河谷。下游三百米处变江大桥一桥飞架东西，旌旗飘飘。江堤下水边泊船星罗棋布，铁质烟囱参差林立，樯橹蓄势待发；江中船只穿梭，机器轰鸣，水波翻滚。一片生机盎然景象。江心栖鸟长岛在阳光的映照下民房树木依稀可见。江对岸西山高耸入云，莽莽苍苍。彭另美常来这里溜达，对眼前的景物也就熟视无睹了。

        从石头框大门入，正中正方形售票厅与南向、北向长方形候轮室连通，地面人影幢幢，上方屋架高擎敞亮见瓦。南向候轮室是供去上游的旅客候轮的，北向候轮室是供去下游的旅客候轮的。左右看过去黑压压人货麇集。售票厅和候轮室接壤处以及周边稍空旷的地方，旅客或送行者或蹲，或站，或游荡，或奔跑。室内熙熙攘攘，嘈杂聒耳。四个售票窗口人员排队冗长，彭另美想搁下行李再行事。她朝南向候轮室踱步。严重剥蚀得像铁一样黑的联排木质条块镂空靠背椅上坐满人，挨挨挤挤，前仰后靠，东倒西歪；行道里被包、箱子、桶盆、网袋、背囊、箩筐、扁担堆积如山，无缝插针。

        近前，排椅一端坐立一位留着平头，椭圆形蜡黄脸面，眉毛淡薄，眼睛深邃有神，身材单瘦，穿一身草绿色军装的男士在发呆。彭另美灵机一动，**最靠谱，不如委托他照看一下行李，便上前怯生生地征询：“**叔叔，帮我看下行李，我去购张票，行吗？”

        男士抬头，见眼前立着一位妙龄女郎冲他微笑，不觉一怔。再细看，女郎背上背的手里拎的全是行李，蓬松短头发，苹果脸，体态丰腴，肤色白皙，眉目传神。那粉红色内毛衣，土黄色羊羔毛款灯芯绒外套，靛蓝色劳动布裤子，青色丁字皮鞋无不彰显出她是城市靓女。他连忙起身响应：“可以！”并伸手接行李置于座位上。

        “谢谢！”彭另美脸色赧红，有些拘谨。

        男士闻到一股青春气息，不由得心头一热，慌起神来，结结巴巴道：“不过我得，纠正一下，我不是你，称的叔叔，我年前才，满二十岁。”

        “是吗？对不起，对不起！你只比我大一岁，叫你叔叔充大辈儿了。呵呵。”彭另美莞尔一笑。

        “我，不是**，你看，我没戴军帽，衣服上也没有领章，我，没当过兵，我，是去师范学校读书的学生！”男士继续纰漏，语句仍然有些堵塞。

        “真的吗？！”彭另美惊诧，随即问，“你是新入学去石灰镇师范学校的学生？”

        “是。我叫田徯博。”男士自报姓名。

        “我也是新入学的师范生，幸会幸会。那我们是同学啦，我叫彭另美，来！咱们拉拉手。”彭另美大方地伸出白净柔软肥美的手与田徯博轻拉一下，“待会儿聊，我去购张票。”彭另美说完转身向售票厅飘去，宛如一朵黄色的玫瑰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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