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不舍的岳飞的，自然是情深意切的刘氏，岳飞临行前的夜晚，刘氏不免黯然泪下，岳飞宽慰道““此次从军，免不得出生人死。我若战死，你青春年少，自可改嫁，只需将两个孩儿抚育成人，也不枉自家们夫妻一场，刘氏哭得更加伤心，说：“你休得胡言，奴家养育两个儿子，岂能另嫁他人！”两人对坐直到天明，刘氏起身取出了当年结婚时的合髻，将它解开后绾成两个髻，分给岳飞一个，边哭边说:“愿自家们以此为凭，永不相忘!”

        家人的团聚总是欢乐，但是山河的破碎，人民的苦难，使这个青年悲愤填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在河东的抗金战争中，岳飞已成为舍身于刀丛箭雨之中的勇士，事到如今，他更加强烈的感到，死难的乡亲们必须用仇敌的血祭奠，大地的腥秽必须用自己的剑铲除。他决心返回前线，为光复河山而效命。

        就这样，尽忠报国这四个字不仅刻在背上，也铭记于心中，在往后的峥嵘岁月里，岳飞以百折不挠的意志扛起了爱国主义的一面大旗。

        但岳飞未曾料到，这次投军远行，与桑梓故乡竟成了永别。。

        岳飞告别了桑梓故地，背负深仇大义前去投军，正是十一月末，岳飞、王贵、张宪和徐庆四个人沿着汤阴官道北上，只用了半天，就到了相州南门。相州城门并未关闭，但守卫很严。相州通判赵不试正在城上巡视，远远见到有身穿甲胄的四人前来，立刻命令士兵喊话。岳飞等四人下马喊道:“我们前来投军!“于是城里出来了一队步兵。五十人为一队，前有押队，后有拥队。

        一名押队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定睛一看竟然认识岳飞和徐庆。岳飞出生于一个贫苦的家庭，加上连年战争和灾荒的侵扰。于是岳飞结婚不久，就去相州当佃客，也就是租种地主土地的农民。有一回，他去城里，偶然遇到一个算命的，名叫李廷珪。这个人原本是太史局的司辰，掌管历法。因为得罪了上司，从开封编管相州。岳飞出示自己的五行，请李廷珪算命，李廷珪说:“你可官至两府。”（两府是指宰相、副宰相和枢密院长官、副长官）岳飞听了大吃一惊，说:“真的吗?曾有一个道士为我算命，说我贫困潦倒终生。”李廷珪说:“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世道将乱，你一身武艺，一定能博取功名富贵，封妻荫子!”一个社会地位卑微的小佃客，听得此话，自然喜出望外。此后岳飞和李廷珪有几次交往，还请他给妻子算命，李廷珪也说刘巧娘命好，将来贵不可言，还请岳飞教他学习武艺。后来李廷珪曾去汤阴算命，又结识了徐庆。岳飞和王贵、徐庆虽是同县人，却是直到去平定军当兵时，方才相识的。

        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岳飞和徐庆都未料到，当年的算命先生，如今竟当了押队官。故人相见，自然互相介绍几年来的经历，李廷珪在感叹中又夹杂着兴奋，他说:“我曾说过，世道将乱，所以请你们传授我武艺。如今此言果然应验，你们当大官的时日到了!”

        岳飞等四人上城楼，见赵不试唱喏，说:“平定军广锐第八指挥效用岳飞、王贵，张宪、徐庆参见通判!”赵不试已经听了李廷珪的介绍，称赞说:“四位壮士啊!你们可有告身?”徐庆回答说:“我们虽然立过功，但是平定军还没来得及告报朝廷，所以全都是白身（平民）。只有岳飞，曾到太原城下充当硬探立功，补进义副尉，然而告身却已丢失。”（硬探用现代的军事术语，就是武察。宋时的告身又称官告、告命之类，是做官的凭证，一般用绫纸制作。官位有许多等级，而进义副尉只是无品的小武官。）赵不试鼓励说:“此处为安抚司，日后你们若能立功，自有空名官告可以填写。”岳飞说:“我们只为报国而来，功名尚是身外之事。”张宪说:“我们只希望打败番人，报得国仇家恨。”

        赵不试更加惊叹，说:“没想到你们身为武夫，竟有如此志气，难得!难得!你们可识得字?”王贵回答说:“粗通文墨。”在重文轻武的宋代社会里，武人往往被认为是不能知书识理的粗人，四个壮土的回答不能不使赵不试另眼相看，格外器重。于是岳飞等四人就正式编人军伍，隶属刘浩。

        闰十一月的一天，赵不试和刘浩召见岳飞等四人，赵不试说:“汤阴县西牟山，有数百强盗，建造山寨，打家劫舍，抗拒官军，头领名叫吉倩。如今军情紧急，你们若能前往招安，将他们编为抗金之兵，便是大功。”岳飞扫视了三个朋友一眼，然后说:“岳飞等愿意前往!”刘浩问:“你们要带多少人马?”王贵想了一想，说:“我曾去过牟山，虽然山势险峻，然而骑兵往来快捷，需要带骑兵百人?”他说着，朝另外三人看了一眼，岳飞等都无异议。于是刘浩拨给他们九十六骑兵，其中包括自愿参加的李廷珪。

        一百骑兵来到牟山，已近黄昏，岳飞吩咐说:“事不宜巧迟，我与徐二哥先去山寨，王大哥与张四哥可率众人在此歇息。”大家表示同意。在严寒的冬季，众人拣取枯枝败叶，生起篝火，吃着干粮，准备露宿。李廷珪和另外两名兵土也表示愿随岳飞同去，他们一行五骑，来到了强盗的寨前下马，大声喊道:“相州赵通判与刘武翼特命我们前来，拜见你们头领，有要事计议。”不一会儿，有四十人出寨，各自手执武器，为首的说:“你们先交出武器，便可放你们人内!”徐庆说:“我们此来，不是要与你们打架，难道你们数百人拿得武器，五名官军便拿不得武器?”强盗们无话可说，便簇拥岳飞一行入内。

        岳飞走着，只见一只乌鸦在空中盘旋聒噪，就将手中的镔铁四楞锏扔给李廷珪，自己迅速取出硬弓，搭上一支箭，看准目标，一箭射去，那只乌鸦立刻坠落在地。众强盗不免惊讶，人人称赞好箭法。吉倩从茅茨和石块构筑的堂屋前，走下石阶，亲自捡起那只乌鸦，看了又看。他与岳飞等人互相作揖通名后，进入堂内。双方坐下，吉倩说:“岳太尉，你的弓可否借我看一看。”岳飞当即把弓递给他，说:“此是我师傅周同传给我的。”周同虽然在多年前病故，但是他射箭技艺之精，在汤阴一带仍颇有名气，吉倩不免赞叹一句:“名师出高徒，果然不是虚言!”他摆开一个弯弓的架势，用力将弓一张，不料竟不能弯成满月状。徐庆说:“岳五哥的弓为三百斤。”吉倩说:“惭愧!惭愧!我只能开二石弓。”

        岳飞见他说话直率，心中产生了好感，于是就开始劝说:“如今金兵侵犯，百姓惨遭兵祸，人神共愤。你们不去抗击强敌，却在此对抗朝廷，苟活世间。今日我们奉赵通判与刘武翼之命，特来招纳。你们只须改邪归正，便可赦免一切罪过。日后立功，可为朝廷命官。”吉倩被他说动了，说:“我也知道在山间当强盗，非长久之计。然而我们罪孽深重，如若受招，担心会被官府诛杀。”岳飞当即抽出剑来，劈去桌子的一角，说:“若我岳飞诳骗各位好汉，便如此桌!”

        吉倩背后走出一个大汉，手持一杆狼牙棒，说:“若你们赢得了我，我便受招!”此人名叫霍坚，是山寨的副头领。徐庆从座上站立起来，说:“我与你比试!”于是众人走出厅堂，天色已黑，众强盗在空地上点燃了几十个火把，徐庆与霍坚各自开立门户。霍坚将狼牙棒舞得嗖嗖地响，开始进击，徐庆接连举鞭格开对方三棒，然后还击，两人对打了一会儿，霍坚抡棒向徐庆头顶猛击，徐庆敏捷地躲开，挥鞭在霍坚腿肚上轻轻一扫，霍坚立时倒地。徐庆连忙将鞭子丢在地上，将霍坚扶起，说:“得罪!得罪!”霍坚连称“惭愧”。李廷珪对霍坚说:“他这条铁鞭，在河东不知杀了多少番人!今日特意手下留情，不然，你的腿便成两截。”

        不料有一人吼道:“我亦愿领教武艺!”此人也是山寨副头领，名叫王敏求。他不执兵刃，只是举拳从背后偷袭岳飞，岳飞闪避拳头，只还击一掌，王敏求便应手倒地。岳飞上前，用脚踏着他的后背，抽出佩剑，说:“暗箭伤人，岂是大丈夫所为!”吉倩等急忙下跪，说:“王敏求一时糊涂，敢请岳太尉恕罪!”王敏求也在地上侧着脑袋说:“此回我心服口服，求岳太尉饶命。从今以后，我愿归顺朝廷，决无二心!”岳飞立刻将脚挪开，王敏求起身，又再次谢罪。

        众人回到厅堂，设宴招待岳飞一行。吉倩亲自把盏，向岳飞敬酒，岳飞辞谢说:“我须遵守母命，滴酒不沾。”吉倩惊奇地问:“你娘为什么有如此严厉的命令?”岳飞说:“说来惭愧，三年前，我有一次喝酒，醉后打人。家母气恼流泪，我只得在床前长跪一夜。自此之后，我便遵守家母的酒戒，不敢有违。”王敏求啧啧赞叹说:“岳太尉真是个孝顺的人!”酒宴过后，岳飞吩咐徐庆带两名兵士出寨通报，自己就和李廷珪留宿寨里，以安抚人心。

        第二天，岳飞、李廷珪与吉倩等三百八十名强盗，四十匹马出寨，会合王贵等九十八骑兵，返回相州。他们沿汤阴到相州的官道北上，到距离州城约四五宋里时，后队报告，后面有异常情况。岳飞拨回马一看，立即吩咐队伍沿官道两边散开，自己和张宪、王敏求、霍坚居东，而王贵和徐庆、李廷玮、吉倩居西，进人临战状态。

        官道之上，有一人骑马向相州方向狂奔，后面却有金军一谋克的追兵。岳飞和王贵当即以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拦击金军。在用弓箭互射之后，双方短兵相接。王敏求手舞戟刀，与三名金兵交锋，他奋力一击，将一个敌人劈下马，而另一个敌人却用剑刺中他的坐骑，王敏求跌落在地。又一个金兵用刀劈来，却被岳飞赶到，用锏格开，将那名金兵打死，岳飞接着又挥锏击死第三个敌人。王敏求乘机跨上一匹金兵的战马，又重新投入战斗。

        一场搏战结束了，金军只剩下二十多骑兵逃跑，宋军也战死了五六十人。岳飞吩咐将所有的马匹、兵器、盔甲等全部带回，将敌人的首级割下，以便回去报功。王贵补充说:“凡耳戴金银环的，便是女真人，不戴环的，便是渤海人契丹人、奚人等。”由于金兵都是剃头辫发，只能用耳环区分女真人和非女真人。最后统计七十三个首级，仅有二十六级“环首”。

        岳飞率领队伍凯旋而归。赵不试和刘浩十分高兴，赵不试对岳飞说:“今日你们打败番人，还救得一名京师底急使，真是立下大功!”第二天，赵不试和刘浩转发了安抚司的官告，将岳飞官封从九品的承信郎，王贵官封无品的进义校尉，张宪官封无品的进武副尉，徐庆官封无品的进义副尉，李廷珪、吉倩、霍坚和王敏求官封无品的守阙进义副尉。吉倩、霍坚和王敏求未曾料想到，刚接受招安，就得到官封，无不欢天喜地。

        被岳飞等营救的人，正是开封特派的传达宋钦宗手诏的武学进士、忠翊郎、阎门祗候秦仔。岳飞就这样凭借着自己的智谋和勇气取得了投军后的第一次胜利，他对赵不试的知遇之恩铭记于心，从此铁血丹心便随着他的军旅而愈演愈烈。

        岳飞一行人挥别故乡，沿汤阴官道北上，只须半天，就到了相州南门。相州城门并未关闭，士兵在城楼上严守。通判赵不试却依然整日上城巡视。他远远见到有身穿甲胄的四人前来，岳飞等四人下马喊道“自家们前来投军!“这时城里出来了一队步兵。五十人为一队，前有押队，后有拥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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