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奸夫婬妇案
  黄仁元跪坐于厢房主位四下无事，唤文吏取来往日封档卷宗查看一番，只见这卷宗之上并无大案，判罚最重者不过流放两千里，却是甚为蹊跷，心中疑惑之下开口道来“这凉州之地可谓是民风淳朴，最重者不过几宗判罚流放之刑，汝等以为然否，”左近一名文吏答话“黄法参既然相问，仆先说这刑罚之事，本朝刑罚有五：笞，杖，徒，流，死，这笞杖徒流四刑，州县可量刑而裁卷宗归档，若要判人死罪需得行文刑部，待旬月之后依发回文牒方能判决，不仅耗费时日，若有丝毫差错影响仕途，便是追悔莫及，故而这州县之内尽皆甚用死刑，即使有那罪大恶极之人，刑杖之下定要打的那人三魂出窍七魄离体，这便是州县刑罚止于流刑是了，然则这乡里却有私斗，只因去岁大旱，春耕之时为争夺灌溉田亩之河渠，以致数人死伤，这州衙法参，县衙县尉皆有失察之罪，落了下考便要归家待选，还有何前程可言，”黄仁元闻听此言手捻额下山羊胡缓缓道来“这天下之事可谓是事事难为，然则某既已出任法参之职，腹中自有一番计较，汝等务需多虑，”言罢那八名文吏确是眼观鼻鼻观心并无言语，应是不信服信黄法参，这便是不经实事不立威严，黄仁元尚需一件时机将这新官之火烧上一烧，坐衙至午时末刻，黄仁元与同僚一道步入花厅会食，凉州都督李大亮自是坐与主位，长史裴朝司马李德分坐左右上首之位，七位参军事跟随主司就坐于各自案几之前，余下七位八九品官员敬陪末坐，会食亦有定制：国王及职官一品，公主等：每日细白米二斤，粳米、粱米各十五斤，粉一斤，油五斤，盐一斤半，醋二斤，蜂蜜三两，粟十斤，瓜七颗，每月又给羊二十头，鱼二十条，酒九斗。三品已上菜九盘，每日细米二斤二两，粳米八斤，面二斤四两，酒一升半，羊肉四斤，瓜三颗，四品五品菜七盘，每日细米二斤，面二斤三两，酒一升半，羊肉三斤，瓜两颗。六至九品菜五盘，每日白米二斤，面一斤一两，羊肉一斤半，瓜一颗，以上诸官所需菜蔬皆是按四季时节供给。至于那无品无级的文吏，白直，执衣，执刀，典狱，问事等人每天只有两斤粟米就着酱菜用饭，并无资格就坐与花厅会食，待婢女上齐酒菜，李大亮拿起食箸示意之下，在场诸官轻拿食箸缓缓而食，整个会食过程之中竟无一丝声响发出，官员衣食住行站立坐卧言行举止皆有礼仪，新旧唐书皆有礼仪篇乃是依周礼为蓝本加以完善而成，然则后世之时礼乐崩坏，还有几人看过周礼·礼记，知晓古礼者，以至在兔朝国宴之时曾因坐次问题有人提出质疑之声，真可谓是：华夏礼仪今何在，只因崇洋又媚外，华丽文章无人问，国人皆爱毒鸡汤，待花厅诸官用过午食婢女奉上茶汤，李大亮浅饮两口随即言道“今日视事以毕，如无其他事宜，除按册当值者留守，其余人等皆可散了，”言罢李大亮率先起身就要回转后衙官邸，这时黄仁元起身拱手道来“大帅留步，下走在寒舍略被薄酒，烦请诸位上官及都府同僚，且与黄昏之后夜宴，不知大帅意下如何，”（有唐之时官员到任，升迁，被贬，致仕皆要摆宴，唐中宗更是喜爱去朝臣家中宴饮，名曰烧尾宴）李大亮微微鄂首道“本是应有之礼，自无不可，”大帅表态之后，在场诸官纷纷言道定要多饮几盏黄法参的好酒，一番喧嚣之后，黄仁元拱手告辞回转法参厢房，交代八名书吏下值，然则那六名执衣七名白直却要随侍左右，其职责便是护卫黄法参周全，待家中部曲牵来驮马，黄仁元踩蹬上马便回转宅院，待行至二进官宅之前，只见大门焕然一新，门楼之下悬挂四盏灯笼，这门脸倒也有了几分气象，步入前院却是热闹非常，原有马厩草棚只因太过狭小推倒重建，厅堂折窗已然涂上彩漆糊好新纸，六十部曲所居房舍也在修整之中，且让执衣白直在前院歇息，黄仁元径自回书房午睡片刻

  半睡半醒间似有一群莺莺燕燕传来嬉笑之声，黄仁元气上心头脱口而出“聒噪”，稍倾婢女衣娘轻迈莲步而来，行了万福礼随即言道“不想扰了郎君清梦，是从牙行雇来的几位厨娘，另有十几位娘子是那饮宴之时上菜斟酒之人，然则有琐事一桩却要郎君应允，”黄仁元微微鄂首示意，衣娘红唇轻启道“这八座宅院乃是共用坊内一口方井，取用清水颇为不便，倘若在前院挖上一口方井，不知郎君是依还是不依，”听完家中琐事却让黄仁元有所感悟，这国事与民生却是息息相关，自家居于官宅尚且用水不便，想那春耕之时百姓为争夺水渠伤及人命，这农田之中一年收成之好坏何尝不是百姓的命根所在，心中想来唯有这压水井可堪一用，打井之时用双手握紧打井钢圈向一面单向旋转，全靠人力一寸一寸向地下钻出一口直径三十二毫米的小井，装上手压井便可使用，想到此处开口道来“不过些许琐事，过几日待某寻来那仙家打井之物，这宅院之中方可取水无忧，”衣娘眨眨杏眼便不再言语，随后便为黄仁元更衣，待到黄昏之时府门大开，都府一干大小官员纷沓而至，凉州都督李大亮自是压轴到场，寒暄一二之后众人落座，黄仁元唤来婢女掌灯，厅堂之内几十盏烛台陆续点燃，一时之间自是灯火通明，随后又为众人奉上酱菜，糕点五盘，黄仁元开口道来“诸位上官，列位同僚，寒舍简陋，食材难寻，今日饮宴有菜五道，烤羊，蒸鹅，鱼脍，酱牛肉，羹汤，”待众人看过菜肴，婢女摆上高脚杯斟好拉菲庄园红酒，长史裴朝啧啧称奇言道“某却从未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琉璃酒盏，在看这杯中之物色泽通红竟无一丝杂质，不知这酒盏，美酒唤作何名，”黄仁元拱手道来“某听闻凉州有葡萄酿，这酒便是葡萄酒，酒盏唤做高脚杯，”言罢司马李德高喝道“好个葡萄酒，既有美酒岂可无佐酒录事相陪，下走敢请大帅唤来官妓相陪（唐时各州县皆有官妓，盛唐之时长安教坊司有官妓十万，其来源有战俘，犯官妻女，贱籍女子等，上至王公勋贵下至黎民百姓皆是狎妓成风，互换姬妾也是常有之事）”都督李大亮自是欣然应允，待这官妓到来之后，有怀抱古琴，琵琶，箫，瑟的乐妓，宅院之中顿时响起丝竹之声，厅堂之中又有舞妓翩翩起舞，却有几分歌舞升平之意，裴朝吟上一首打油诗以为行酒令，李德不通诗词伸手划拳掷骰行令，都督李大亮则是连饮几盏葡萄酒，想来应是颇为喜爱这杯中之物，值此一片祥和之际，黄仁元自软垫之上起身拱手言道“某曾听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河西之地确实形盛，吟诗一首为凉州都府贺，为大帅贺，”随即踱步而行缓缓道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稍倾裴长史拍案高呼“大彩，这诗词正应景河西之地，某为大帅贺，”李大亮亦是言道“黄法参果有真才实学，”李司马半醉间口称“甚好，甚好”想来应是这美酒之好多过诗词，饮宴至月上枝头羹汤奉上，都府诸官纷纷拱手告辞，身侧多有官妓相伴，裴朝左拥右抱之下对黄仁元言道“文鳌正值青春年少之时，应是颇有那寡人之疾，按制六品七品可配官妓两人执帚扫榻，如有那中意的小娘子尽可告知为兄，”黄仁元含糊一二搪塞过去，李德却是口称要稍带一斗葡萄酒，黄仁元遣人送上两箱带回也就是了，都督李大亮却是未曾起身，黄仁元会意之下就近跪坐下来，李大亮开口相问“黄法参可曾婚配，”黄仁元答道“从父命，已娶有两位媵妻，”李大亮又问“却是于礼不合，其中可有说辞，”黄仁元又答“只因家父有大恩于两位泰山，所以姻缘早定，便以媵妻之礼相娶，又因家父开国县男爵位，某以为勉强合乎情理，”李大亮闻言缓缓道来“虽有失理之处，却在情理之中，这河西都府倒是罕有文人雅士，汝可勉之，”黄仁元拱手言道“唯，不敢辞，”稍倾李大亮起身而去，留下黄仁元心想莫不是想招我为婿，自失一笑之下回转自家娘子床榻之上卖力耕耘一番

  九月初一官员授衣休假十五日，黄仁元资历最浅，自是都督当值名册之上第一名，清晨之时已然遣了一队部曲去携带五十两珍珠去往长安，只因此去轻装简从，二十日便可到长安，所得财货一半运回洛阳另一半运回凉州，回转之时携带财货却要四十日，这一来一回便是两个月，昨日一千一百五十亩公廨田已然划拨，随即找来工匠营建一座十亩田庄，虽说是当值官员，黄仁元并无诸多公事，只需留意往来行文，回执，如有要文报于大帅便可，左右无事又因昨夜与两位娘子在床榻之上耕耘良久，已然是闭眼假寐，忽听得一阵喧嚣之声，黄仁元顿时困意全无，随即起身步出厢房之外，只见有几十人裹挟着一位身穿浅青官袍者而来，见此情形黄仁元气沉丹田大喝道“何人在此喧哗，胆敢藐视朝廷威严，”众人闻言顿时偃旗息鼓，那青袍官员快步来至黄仁元面前躬身揖礼口称“下走姑臧县尉，死罪死罪，”黄仁元问道“少府为何如此狼狈，”那县尉言道“只因辖下出了一桩命案，死者乃是长房独子，苦主族人状告那死者遗孀，称其与外人私通谋杀亲夫，要下走从速审理，然则三审之后并无丝毫线索，那苦主族长一怒之下便要到州衙上审，”得知来龙去脉黄仁元斥道“少府岂不知庶民上审打死勿论，为何不动刑杖，”这时却有人出言道“某武德二年平李轨之时立有微功，勋官五转为骑都尉，这刑杖可打某不得，”黄仁元只见那答话之人身穿锦袍年约四十五六，面相之上颇有杀伐之气，武德年间唐高祖大授勋官，一为奖励军功，二则戡乱之后人口锐减，以致十室九空田地荒废，勋官只授田亩又无实职，然则此举却是颇得人心，故而后世挖掘出土的唐初墓葬高品勋官比比皆是，这族长既有从五品勋官又是本地大户，自是压了县尉一头，随即言道“少府可移交卷宗，某开堂审，”黄仁元稳坐公事房，县尉在左首落座，那族长应有勋官在身于右首落座，只见一名双十年华模样俊俏的妇人被族人押上堂来，那妇人身穿孝服哭的梨花带雨，更是增添几分妩媚，可谓是要想俏一身孝，黄仁元只看一眼便知这妇人却是不冤，这妇人面相颧骨高隆，正所谓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开口言道“既然此案因这妇人所起，且拘押一旬，九月十一再审，”待到典狱到来黄仁元暗自交代，十日之内如有人去牢狱之中打点，尔等可满口应下一旬之后那妇人自会无罪放回，典狱自是躬身从命，待那妇人被押往都府大牢，黄仁元又对那族长言道“十日之后无论如何宣判，都尉切记稍安勿躁，某自会将那宵小之辈绳之以法，”那宗正半信半疑之间带着宗族中人暂且回转，黄仁元又遣自家部曲在大牢之外暗中查察，确保十日之后再审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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