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6 / 7)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祖母。

        我想，我比你想象中的更爱祖父祖母。不过，倒不如说我始终对祖母存着一份敬畏之心，这份敬畏源自何处，我曾认真地寻找过，始终找不到。也许答案就在前方，等我走到它身边，才能明了。

        十三岁时，祖母摸着手臂上的老年斑，说，这是快死了。

        十七岁时，祖父祖母拍遗照，指着照片对我说，以后别忘了我们长这样。

        十九岁时，祖父住院开刀。随后又动过几次手术。

        二十二岁，祖父记忆减退，牙齿几近脱落。闲聊时抱怨脑子不好使，听着小辈苍白无力的安慰，沟壑般的皱纹掩盖表情的传达。

        二十七岁，祖母眼珠的颜色意外变得很浅，仿佛弹珠上黑漆剥落殆尽，露出灰白色的本体来。她对旁人说起祖父，说他老而无用，记不住事，吃过饭后只会坐在椅子上发呆。

        阿禾你看，祖母心思尚未糊涂，祖父已经老态龙钟。

        我从前还害怕见到他们的衰老，害怕想象他们的死亡，害怕触碰沉重的话题。可是当我不得不直面这些时，忽然间释然了。

        人的一生，好比四季之花，冬天孕育，春天开放，下一个冬天凋谢，生生不息，世世轮回。大多数孩子，十八岁以前，被呵护着长大，雪天里玩雪，在雨天里听雨声，在黄昏时看夕阳，在满月夜赏月……十八岁以后，生命的花期刚刚开始，有的花已到了冬季，有的花尚在夏季和秋季，还有的花正在孕育的冬季。衰老、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如同初生。

        而所谓衰老，不过是死亡的过渡期。我们都会害怕死亡，害怕身边人不大招呼地悄然离去。但是有了衰老，死亡不再显得恐怖，反倒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今天好好活着的你，也许会恐惧明天的死亡，因为你有一堆活着的理由，每一个理由都能成为你在世间的牵绊，它们牵扯着你，让你不甘心轻生。当有一天，这些理由都不再是理由呢？人的一生，唯有少年和暮年属于自己。心智成熟、年轻力壮的时期，赡养年迈的父母，为年幼的子女提供庇荫。到了暮年，父母已逝，子女独立，你留在尘世的心愿一一了了，余生只剩下安享天伦之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精力被衰老剥夺，面孔从此朝向大地，终于走在岁月的尾声，直至安然入睡，于尘土为伴，从此只剩风声、雨声、雪落的声音。

        伴随着天地间一声婴儿的啼哭。

        所以衰老，是神明对胆怯世人的仁慈；死亡，是神明对多难世人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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