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一)蒜泥街上的少年与雕像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一章 初入(一)蒜泥街上的少年与雕像
        天色阴沉,蒜泥街上的行人来往匆匆。

        远处半隐着的夕阳因为灰黑的天色,透出的光芒更加猩红,殷红的银边从天近处的一幢高楼不断折射,到穹顶刚掠过的飞机左侧机翼,到街边小贩开始摆起的地摊,一直照到余春洲的脸上。

        他留着极为普通的碎发,不长不短,长相普通,有些微胖,此时正专心对付着面前的一盒价位为八块五的炒河粉。这地儿的炒河粉价格明确,素河粉不加蛋不加肉七块,加蛋八块五,加肉十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余春洲吃的便就是位于中间价位的八块五的炒河粉。他吃地不徐不快,右手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地滑动着,浏览着一些东西,如果我们走进一点,无非是某同城招聘软件,某租房APP。河粉并不很多,对于他这个身材微胖的男生来讲大致也就七分饱左右,他拿起手机对着小摊二维码熟练地扫了一波,付了钱,同老板打了招呼便走出了夜市区,夜市的灯火通明才刚刚兴起,他如同灯火中的一丸,一下子走散在蓉城的九千户里,如果不细细寻找,想必是很难找到他的踪影的。

        他并不属于这座城市,至少在二十三岁这个年龄他对这个城市还没有归属感。一个人倘若要对一个城市有着强烈地热爱,那必定从这个城市中得到了相对的宽宥与善意,必定跟这个城市达成了谅解,很明显,余春洲似乎没有。他成绩优异却在高三最后一学期迷上了一款爆红的网络游戏,导致高考失利进入到了蓉城的一所二流学校,父母期待和同学的光明前景让他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又精心准备考研,可惜他毕竟比命运差了那么一点决定的权力,他考研分数只离目标院校的复试线查了一分。于是,一个学汉语言的本科生开始在蓉城独自生活,他得养活自己,也得兼顾着心中那点执拗的理想。

        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年少的时候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觉得自己一定会光彩照人,余春洲从小便是这样想。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农村跟着奶奶住,奶奶一直跟他讲:“洲哟,男子汉人穷志不穷哟。”又一直给他灌输,说他小时候一个一百多岁的老神仙,也就是当地的算命的,说他至少要管着几千号人呢。这些幼小时的话语如同散发各处的基因,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夜光下闯入到出租房里,飘荡在余春洲的狭小的木板床上,认真地拼凑着另一个虚拟的人生,余春洲并不熟悉这样的人生,却十分惬意地享受那种貌似应当属于他的快感,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应当坚定地行走在这人世间,应当将自己看似渺小的生命升格拔高一些,不要埋没在蓉城千千万万的人潮里。

        人潮是没有灵魂的,人潮善于吞噬灵魂,如同一款名为球球大作战的游戏,最终同化一大批人变成游荡的恶灵,人成为一个盲目的群体,成为走兽,不断地吞噬来表面自己的存在价值,即使这样的价值似乎没有价值可言。

        余春洲行走在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在栏杆外面奔驰,他的衬衫已经沾染上了灰尘,他有些心疼,毕竟两件衬衫一件才洗,现在这一件又弄脏了,明天还有一个公司的文员面试。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仅剩的衬衫,穿过人行横道,走到街角处,拐了一个弯,然后,他又转了过来,仍然是那家汉服店。

        这家名为服章之华的汉服店,准确来讲是一家汉服体验馆,主要是为X大的学生提供一个汉服的试穿、交换、买卖乃至休憩品茶、集会交流的平台,据说是X大汉服社的同学组织开办的。余春洲租住的房子就在这家汉服店的拐角处,他因此能够经常看到很多X大的学生尤其是女同学穿着各色各样的汉服在这个地方交游。余春洲本人就是汉语言专业的,从小偏好文科的他对传统文化本身就很感兴趣,因此对汉服也颇有好感,但若谈到穿着宽衣博带行走于这快节奏的现代,他是万万做不到的,更何况若是被奶奶知道了,肯定会拿着扫帚说他犯了疯病。

        那他为什么停下来呢?他停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在服章之华的展示窗里又看到了那家穿着明制朝服的雕塑模特。“总觉得怪怪的......”余春洲盯着那个穿着朝服的模特摸着下巴在橱窗外面嘀咕着。“哪里怪了?”一个穿着明制少女服饰的女声传来,余春洲转眼一看,原来是这家店的店长,似乎也是X大学生,接着她笑着道:“余师兄好呀,我是X大17级的学生程楚楚,早就在院里听过余师兄的大名啦!”她接着又学着古人拱了拱手,调皮道:“幸会幸会啦!”余春洲颇觉得有意思,也学着拱了拱手,道:“师妹有礼啦!”他这一作揖到让程楚楚乐得不行,程楚楚边笑道边走过来介绍道,“这件朝服模特是师兄从蓉城旧货市场淘来的,应该就是一件普通的木制雕塑,雕塑也普通呀,我们见着古气得很,就拿来作新款的明制朝服的模特啦。”她走到橱窗前,用手上下比划了一下,“不过呢,这个模特倒是很合我们的这件新款朝服,看叭,连师兄都被吸引来了。”她说着颇为得意,转过头来看着余春洲,见余春洲凑近了橱窗盯着这件模特的头部,她突然也凑过去,嘀咕道:“不——会——吧!”余春洲和程楚楚望着对方的脸,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朝服模特与站在模特前的余春洲实在太像了,尤其细看脸部表情,特别是余春洲左下巴有一颗小小黑痣都与这个模特相仿,余春洲终于知道自己每天晚上路过这里觉得怪怪的原因了——你每天回家在路边看到一个跟你近乎一致的木制雕像穿着古板朝服对着你微笑,想必你也觉得怪异,或许甚至会觉得有一丝诡异和恐怖。

        小师妹盯着余春洲上下打量,然后嘻嘻地凑过来,“师兄,这不会是哪个喜欢你的姐姐照着你的样子做的木制公仔吧?”余春洲觉得莫名无语,“哪个人的公仔会用木头做,最后还流落到破旧市场被你们淘回来在橱窗上展示?你真是个小机灵鬼.....”程楚楚围着余春洲转了一圈,突然拍手:“肯定是暗恋你,怕你发现然后就偷偷卖掉了......”额,余春洲扶了扶头,他实在难以跟得上这个小丫头的脑洞,正准备离开,但又觉得橱窗里的另一个自己在那里一直站着给人看,并且始终露出那副假笑,又觉得怪怪的。于是转过身给小丫头道:“你们这个模特要一直摆在这儿吗?”他又觉得自己表达的不是很清楚,又道:“我是说,你看吧,他跟我有点像,你承认吧?”小丫头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余春洲又气又笑,“那你们摆在这儿,我总感觉自己好兄弟被人一直盯着,我总觉得像自己被摆在这儿......”程楚楚终于听懂了余春洲的云里雾里的表达,笑道:“哎呀师兄,你不用担心,我们是要准备编排一场话剧,这个朝服模特也是为了宣传这场话剧的啦,你没收到话剧宣传单吗?”望着程楚楚一副疑惑的表情,余春洲淡定地记起了几天前与女友分手之后,仿佛是路过了这家店并随手接到了来自师妹的邀请函,之后仿佛拿来擦了因为哭泣过猛而留下的鼻涕,毕竟卫生纸还有他用,能节省一点是一点。想到这个,余春洲只好勉为其难地答道:“估计是我忘记放在哪了吧。”小师妹点点头,于是提起自己的明制汉服的裙裾,露出一双白色绣梅的布鞋,当当当地跑进去拿了一封兰花封笺的邀请函,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余春洲,并道:“师兄一定要来哦,很精彩的呢,我们都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点意见和建议。”余春洲一看,《春山外史之二品县令》,名字取得莫名其妙,明代县令最高不是六品?他一门子疑惑,转过头去看着程楚楚,这学妹不会这么没常识吧,到时候学校老师看了倒不要紧,外校那些老师教授看了不得贻笑大方?于是善意提醒道:“小师妹,这个二品县令的称呼是不是有待商榷?上了二品的官位,怎么会是一个区区县令呢?”程楚楚神秘一笑,嘻嘻道:“师兄师兄,这是我们一位小师弟才创的剧本,好看的很,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来瞧哦。”

        感情是人家在设置悬念,余春洲同学拿着邀请函轻轻地敲了敲头,对着面前充满期待的小眼睛也砸吧砸吧了一通,笑着点了点头,说:“那我看看时间,有时间就去。”余春洲望着前面伸着手臂拦住他去路的程楚楚无奈的笑道,“行行行,我去就是了。”程楚楚这才笑意盈盈地让开了道路,并做了个“请”的姿势,余春洲苦笑着摇摇头,捏着薄薄的邀请函单子,慢慢地踱步转了个弯,走进巷子深处的一处稍微破败的门前,用磨得精光剔亮的钥匙打开了略有斑驳锈蚀的门,然后他关上门,黑夜被阻隔了放肆的空间,一盏白炽灯亮的通透,驱破了这个城市令大多数人恐惧额黑夜。

        夜晚,繁星高照的夜空是没法在蓉城密集的雾霾中显露出面貌来的,但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却总有火热的勇气去炒作希望,余春洲在梦里贪婪地吸收着来自老家南镇的鸟语虫唱,对着满天星宿指南朝北,又舍不得这盛大的城市,即使是到了夜晚的暂时落幕,他都不愿意错过一幕,因为他不属于山野,他坚定的认为自己一定会有所成就,哪怕在梦里他也不曾放弃过,他注定是不平凡的,不平凡的来源既来自于年幼时奶奶口中那白旬老者的谶语,更来自于他急切想改变家庭现状的决心。一个家庭,从农村到城镇需要三代人的努力,从城镇到城市需要五代人的努力,从城市到中心城市却需要八代到十代人的努力,他的祖父祖母乃至以上全是农民,父亲母亲小学没有毕业,自己一个普通本科,他不愿意自己的后代比自己还差,处境堪忧,学问低下,这是万不能容忍的落后,是一种罪恶。改变这一切,这是一种欲念,这是一种功利心,是一种机心,但却是他认定自己不平凡的原因的根源,他躺在木板上做着很多莫名奇妙的梦。这个时候并没有人在煮着黄小米粟,南边的窗户底下并没有一颗硕大的槐树。

        天晴,如海洗。巷子顶端的飞鸽咕噜咕噜转着,早晨的阳光无一例外地挥霍着宇宙的能量,余春洲穿着一个略显旧破的底裤起来洗漱,牙刷的毛掉落了几根在他嘴里,他憋了大口水,咕噜噜地连带着肺里心里的废气吐了出来,几根牙刷毛在盥洗池中迅速被冲刷掉,余春洲感受到一种满足。他简单的刮了刮略长的胡须,感受到胡须越刮越长,时间越过短的奥秘,整理了一下仪容,穿着昨晚刷了半天的衬衫,吃着从包子铺随手买的包子,向X大大剧场走去。

        X大剧场在X大八教的位置,属于艺术大楼的范围。艺术大楼的建筑是设计师仿古而做,可能考虑到大剧场的功能,周围走道的路灯设置地颇为古意,咋一看类似于汉朝亦或是明朝的宫灯,整个剧场位于八教正中,沿着阶梯上去便可看见这个室内大剧场的灯火全貌。余春洲熟悉的那几位同届的朋友向他打着招呼,他一一回应,他看到自己的几位老师坐在前列,正欲走过去说上几句话,但右手却被拉住了,他转身一看,程楚楚正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他回过头去问道,“怎么了?小师妹。”程楚楚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模样道:“好师兄,拜托拜托”便拉着他的衣袖边讲到事情的始末。原来是扮演主角之一的那位同学突然人不见了,台前幕后也找不着,打电话也不接,程楚楚实在找不到人了,想到了他这位师哥,想让他代替几分钟。余春洲一听,“那怎么行,我不了解剧本,也不了解人物,况且我连台词也记不得,怎么演?”“没关系的,师兄,刚好这个角色前面几分钟只是做做动作,我们配的画外音,不用你讲台词。”程楚楚赶忙解释道。余春洲实在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他本来就在这一届同学里面混的不怎么的,此刻还要在自己曾经的老师同学面前出丑,这不是更叫他受不了嘛。程楚楚看着他决绝的眼神,语气哽咽都要哭出来了,“求求你了,师兄,这场剧对我们协会来讲真的很重要。这次汇演也关系到了我们学校的颜面,还有很多其他学校的老师在现场观看,师兄你就当临时为了学校来救个场吧。”余春洲望着这个娇俏姑娘此刻梨花带雨的神情,也是不忍,毕竟也只是一件小事,上场也只当去数一数下面的人头好了。于是他点点头,“先说好,演砸了我不负责哈。”程楚楚急急忙忙地推着他去到换衣间将那件朝服递给他喊他换上并在外面絮絮叨叨地讲着不用说一句台词,只需要对着台前的道具竹子做深沉模样即可。余春洲听着倒真觉得颇为简单,嘿,这就是话剧吗?他便晃悠悠地穿好了本属于那块木制模特的朝服,听着那颇具戏剧性的音乐,“锵!锵——锵——”,随着音响里发出这样一阵令他神迷的音乐,他被程楚楚从幕后一推,一下子敛着中间的腰带走了出去。

        他按着程楚楚教给他的走法,一跨三点步,听着节奏声,梆子一敲,他站定,一道白色追光刹那打到他的身上,他瞬间目眩神离,台下的那些观众,他的老师和同学们,后台的程楚楚似乎都向他走过来,但他又确乎看着他们被弯曲成线,变成碎片米粒尘埃,他身上开始发烫,这道追光让他不能挣脱,他的脑子开始涌入大量信息,他感到疲倦,眼睛闭了下去。

        后台,那座被剥了朝服的木制雕像,依旧眉目和善地笑着。

        他似乎笑了好久,颔下有一颗与余春洲同样的小黑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墨缘文学网;http://wap.mywenxue.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
加入书签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