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机械星 其四
  醒来时，我身在医院。想想那些人一定不会好心到帮我付住院费，我已经开始计划如何逃跑了。定睛一看，偌大的病房只有这一张病床，周围干净整洁，窗外声声鸟鸣，原来是VIP病房。既然决定了要逃跑他们到底有多坑也就无所谓了。三声叩门后，一个衣着体面的人走了进来：“你醒了。”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吧。“这正好，我也快没钱了，整理一下出院吧。”我才回过神来：“谢谢，万分感谢。”他帮我拔掉身上的针头，扶我下了床，帮我办理手续，而我只是不停地道谢。“以后有想过要做什么吗？”那时我倒在那里的样子，大概像是个参与帮派斗殴的小混混吧。然而我反问他：“你是谁？做什么工作？”“我的名字是垩。”他忽略了第二个问题，只说：“我现在手头紧，也帮不了你什么......”路边的断墙上是《觉醒》，然而他近乎刻意地不去欣赏这个名胜。“平权运动，你怎么看？”我问他。“纯路人。”“前面就是我家，要不要去坐坐？”我邀请他。他欣然同意。

  我活下来了，这毕竟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脸上好几处都变了形，新长出的肉的位置也很奇怪，以前的熟人大概已经不认识我了吧。可是一路上那些被涂掉的标语还是使我想起了从前的那个梦想。只要命还在，就不算失败。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开始向他宣传我的理想。越讲越慷慨激昂，他也听得聚精会神，水都忘了喝。到了最高潮的部分，我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果刀飞了出去。可是我分明看到，我的手指轻轻一拨，校准了刀的朝向。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恩人啊！逼真的切口没有用，流出的红色液体没有用，呼号地再痛苦也没有用。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这就够了。我知道的，很早就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相信一个人的。“你是谁？”我的声音是冷静的。他苦笑道：“我？机器人。”我回想了一下，为了渲染气氛，我刚刚确实清晰而响亮地说了好几遍“奴役”二字。已经活不了了吧。“你是《觉醒》的作者吗？”“是的。”“你靠什么获得能源？”“入侵无线电网。”“你有意识吗？”他的表情既像是惊恐有像在憋笑。“别问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并不是因为我被什么奇怪的法则限制，我理解你。”我没法用“那天吃错药了”这样的理由来解释我的行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回答我。”我的语气像是在威胁。“怎么回事，兄弟，你......”两人终于沉默了，我只是盯着他，不再提问。他侧身坐着，不再眨眼。他最终回答，这是个奇怪的回答：“您认为您有意识吗，人类？”一瞬间，一生的回忆都在脑中走马灯般闪现，困惑与执着都在此刻通透。我送走了他，也送走了过去的我。他以极险恶的阴谋使我放弃了，我打算下午去找份工作。只有一点还困扰着我。机器人的名字，叫垩。

  如同所有有理智的人所料想的那样，这场运动不到百日就平息了。我因为一时冲动丢了工作，虽然吃了点苦毕竟还是撑过去了。今天是我获得新生的一天，我将前往面试。这份工作待遇优厚，竞争者却意外地少。我已经凭借六年前的那次风波中学到的关于机器人的理论完美地通过了前一天的笔试。我叩了叩门，打算不卑不亢地走进去。然而过去是不死的。面试官正是当年那个追捕我的人。他点了点旁边的机器，微笑道：“是你啊。”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想和我聊聊过去。“……也只有你让我的信仰产生了动摇……”“这么说，你还是希望给机器人自由？”他对我的问题感到惊奇，我开始感到恐慌了。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至于我，那个理想连我自己都忘了。”这样应该就能全身而退了吧。他犹豫了一会，站起身同我握手：“欢迎你加入平权运动，同志。”

  至少他同意帮我隐瞒身份。“你加入的是我领导的计划，代号机械星。”我们将选择一颗带有恒星的行星（反抗组织所遗留，污染严重，不宜居），建立一个由机器人组成的社会。尝试在完全排除人类的干涉的情况下，机器人的意识能否被解放。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确保机器人能在那里生存和发展，必须构建一个初始的社会结构。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如何让机器人生产出机器人，零件的加工与拼接自然不在话下，我们所关注的是“思想”。现在小组内部主要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当直接给机器人输入现有的或其他机器人创造的程序，另一派主张应当让机器人“学习”。“从根本上讲，编程是不可能给机器人带来自由的。”“那我就纳闷了，学习除了能增加不确定因素，怎么就带来自由了？”“类比人类社会，从一无所知的婴儿开始，按照固定的步骤学习，才成为一个自由人。”“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机器的学习本质上还是机械的过程……”讨论会上一片混乱。这正是不属于任何一派的阴阳人自由发挥的好时机。“所以说这狗屁计划到底有什么用？”“劳动与社会中诞生意识，笑死我了。”“讨论来讨论去也讨论不出结果，我建议我们直接放弃。”主张学习的一派最后给出了无力的反驳：“口口声声说着平权，到头来还不是差别对待？”我听不下去了。所有人都离真理只有一步之遥却不愿承认，最终只是混混过去谁也不再想起。那句无力的反驳赢了，所有其他分歧也都按照这一派的方案——模仿人类社会——来解决。异星上的建设工作全部由机器人进行，我们只负责操纵和运输。我也渐渐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甚至感觉这些人与我志同道合，究竟是搞错了他人还是误解了自己？我不再去想。至少我不再孤独。

  新闻标题：垩，最后的E星人。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