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终
  再次醒来时，什么都不见了，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幽幽的风声仿佛要证明什么。我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只是我敛声屏气于黑暗中不敢言。捡起地上那块被我踢断的木牌，用手指触摸着刻纹。此地名为黑森林。

  我看到一个微微的光点，以为是远方的村落。但它很快放大为人形，席地而坐，坐于街市的正中。“光之侍僧，”四周一片寂静，他的吟唱无比清晰。“宇宙火成。或明或暗，或灭或生。世界之火终灭，黑森林中燃起熊熊的烈焰，光耀大地，淹没桎梏。无日无月，生命之火悬于空；无烛无灯，生命之光奔入海......”他猛地大吼一声，如顿悟大道，周身发出耀眼的强光，照亮了黑森林的一角。我这才注意到身边的那个黑影。生命之火燃尽后的那具干尸闪着蓝色的火星，像是神圣的幻影。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尖啸、爆炸与吟诵。侍僧之死竟为宇宙所知，万物为之哀悼。四周幽幽的蓝光，正是一团团悲痛的生命之火。陆陆续续地，人们开始齐唱：“光所痛恶，吾所痛恶。邪恶在黑暗中潜行、谋杀！”“抹去眼前的黑雾，我眼见丑恶。”“直至毁灭才悟得的至理，唯有战斗！”“杀！”身后的一个人一声大吼，发出了耀眼的红光，光源四分五裂，随即熄灭，一时间红光乱现。我终于瞥见了他的脸，像是反光的金属，双眼深黑不可测。再也没有一句清晰的话，众人只是愤怒地咆哮，而后一个接一个倒下。天边现出血色的霞光，周围只余下断壁残垣。倒下的人们眼中闪着光，闪光的眼映着天上的星。

  街边的铁笼中有人在狂笑，笑完便躺下望着星天。“向光的本性，虫子的本性。在恐怖中睡去，不知所终；梦断后清醒，不知所终；浑噩而度日，不知所终。所终为反抗，所终只一句：‘我向往光！’人们不知道，生活没有目的。人们本知道，光不是目的，只是归宿的对立。光是手段是武器，是夜中给予希望的号角，使人想象着不存在的黎明中落下的泪，唱出的歌，使人在长夜中呐喊：‘战斗吧！战斗吧！对抗生死，对抗宇宙，对抗我，用那光明铸造的心！’声音渐息，只听得疯子狂笑，唱着那黑暗颂歌。”他同样被毫不留情地粉碎了。

  “我来自学城。我是无梦者。”我已不再觉得他可怖了。西方亮出了鱼肚白。在黑暗中迷失百年的城今已在战斗中毁坏大半。无梦者身边立着块碑，碑面黑底白字，平滑如纸。“守望死亡，守望第一次日出。”无梦者轻轻坐下，对我说：“走吧，去学城。”所谓无梦者即不通过船之梦在城邦之间完成穿梭，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特异功能呢？“我没有生命。”那我怎么办呢？他递给我一个头盔。金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我无头的躯体扑向大地。

  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睡觉，只是不想动。不想睁眼，不想张开耳朵（？）。这黑暗倒是与黑森林那里有几分相像，只是那时我瞪大眼却得不到一丝光，如今这种状态更像是永恒，黑暗压抑着一切。这就是极乐的天堂吗？

  一阵寒战后，我听到了声音。“听觉已连接。有反应！体外脑成活第四例成功！”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可以关了。”寂静。眼前（尽管我可能已经没有这器官了）浮现出柔和颜色的字。“欢迎来到学城一个生命无数细胞共同的梦想生存”最后两个字很大，时间停留得最长，仿佛这样能震撼人心似的。“解构大脑的功能机械般合理事实是人非人意识思维感知被解释本能欲望构成了我们可是这和生存有什么关系”我想起碑文（哪一块碑？），不禁叹息。

  一阵嘈杂打断了我的思考。“你们先走，它们一时半会出不来！时间不多了，你听好。浪漫港，你的故乡，象征之城，毁灭了。可是毁灭本身毫无意义只是个象征。世界的本质是梦境，每个人的思想都能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同理世界也束缚了所有人的思想。也即个体的行为是无意识因而不自由的，我们甚至可以由此推知这个世界毁灭的必然。浪漫港却没有完全毁灭而是作为死与生的叠加形式存在，喻示着一些不可知的东西比如拯救。一些观点认为意识量并非为零而是太小，我们有能力扩大一个意识然而这正是毁灭之道。”我的思考并非我的思考，而是世界藉由我的灵魂进行的思考。我于是无声地诉说。“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延缓这一切的发生，无梦者被派往各地带给我们死去的亡魂——”“大幅波动！”“翻译，开翻译。”我听到了我的合成声音。“你们搞错了。”

  合成声音颇有些怪异。“梦境从未影响其中的人，因为人就是梦境的组成。你们把敌人太过具象化了，以至于一切行动都顺着宇宙的意愿，反而加速了毁灭。想一想你们的作为，无一不是在‘生存’这一口号的指导下进行。生存是敌人，理智是敌人。我知道你早有这样的怀疑，打开那个装置，我将获得全部意识，你们的罪将被赦免。”“为什么是你？”“因为我就是生的可能。”我深知说话的并不是我，于是只在心中默念：“我就是死的可能。”

  记忆与亡魂涌入我的脑海。“Whatagreatadventure!”老师在上面领读。“Whatagreatadventure.”学生心不在焉。“就像是一场只有一个人看的电影。”他兴奋地说。“就像是一场没人看的电影。”我心不在焉。我所知乃万物，我所知乃一瞬。最后一个亡魂名曰永恒，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起床铃响了，又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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