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坠落
        滞留在静谧空间中的父子二人全都盘膝而坐，与大佛默默对视。他们认得这尊佛，因为他就是尘世中对世尊的刻画，亦即觉卧洞卧佛。禅暝发觉，眼前大佛虽然佛光普照，庄严无比，却只是一个倒影，并非真身。戌也察觉到了此间秘密，起身微笑道：“剑中藏阵，这回溺天的关键也掌握到了。”禅暝轻笑一声，笑中带有适度的同情，他在进入此阵前清楚地看见沉神挥动九昧展开剑阵，而这口剑原本该是属于别人的。

        不生躁动之心便不会引来大佛镇压，但也无法出去，禅暝看着戌笑问道：“父亲，你还不动手，是要功亏一篑吗？”戌不为所动道：“老夫职责只在维护，本无意将魔界赶尽杀绝，否则在沉神赶到之前，他们早已死绝。”禅暝似乎早已知晓这个答案，点头道：“大诸天虽然固若金汤，但此次沉神被父亲教训一顿，今后恐怕难以善了。”戌不屑笑道：“汝以为老夫会在乎吗？”禅暝反问道：“不在乎吗？”戌哼哼一笑，道：“沉神是幼稚的天才，对老夫来说，尚构不成威胁，恰似汝一般。”最后一句说出时，戌的目光直视禅暝，内中尽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禅暝低头哈哈一笑，用手微微阻挡这目光，回道：“你一定对天子说，吾是克制你的存在，这种谎话你自己信吗？”戌收回目光，负手笑道：“子克父乃万世不变之理，禅灭，为父已经老了。”禅暝笑道：“此时才开始示弱，来得及吗？”戌正了正面色，道：“好了，时间应该足够他们撤离，吾也该解开阵法。”话落，再化神狐法体，飞渡虚空，同源之力相互吸引，大佛之躯开始扭曲，最终成为一条佛光法带，融入神狐体内。

        当戌与禅暝回到觉卧洞内时，樗蠡众人已然撤退，十恶殁苍生再运跳跃时空之能，将还在与四戮菩提对战的魔将一一带走，而魔兵上百个小队只有一半不到成功逃脱，而这还得归功于沸海与虹炼的努力。沸海临走前，卯足战神之力，一拳打断六齿白象其中一根象牙，一并带走，六齿白象疼得老泪纵横，从此成了五齿白象，把多宝龙女笑弯了腰。

        纵观这场称得上反围剿的战役，魔界无疑损失惨重，魔将个个受挫，魔兵伤亡过半，就算樗蠡后来说这仗权当练兵也无法提升起魔军士气。不少中层将领都怪他与不破望月好大喜功，骄傲自负，在尚未摸清大诸天虚实之前便贸然进军，简直有勇无谋，不配再做军师。这固然是事实，但他们不知道，樗蠡并未动用到隳境全部兵力。其实，有一部分兵力，樗蠡自从进入魔界后便不曾动过，那是属于炼魔使六珠刈麾下双尊者所率领的万众一心的魔物群体。另外，此战最重要的成果是得到了一个讯息——释非圣尊能够自由行动！仅仅这一条讯息便掩盖了一切失败，魔界特别是战国整个沸腾了！

        释非圣尊此时的预知能力已经很微弱了，佛魔之力相互抵消之下，他已看不到未来，故而未曾试过干预战争。在他想来，只要自己一动，善法洪涛必然也会行动，那样一来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由樗蠡之口得知善法洪涛法体不在此世时，释非圣尊首次震惊了，他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魔力的衰退并非源自对方佛气相抵，而是走下神坛的开始！某个未知的人用某种未知的力量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因果！自由的代价很沉重，释非圣尊失去了强大的因果律所赋予的永生不灭之体，某种意义上说，他不再是魔圣，他成了一个能被杀死的如同沉神一般的强大的魔。

        在接受了樗蠡觐见后不久，释非圣尊亲自移驾至隳境轮回殿，与六珠刈展开了一场秘密谈话。六珠刈乃灭轮圣王化体，而灭轮圣王所对应的那尊佛一直就是个谜。六珠刈从一开始便能够自由行动，并诞下子嗣，魔力丝毫不减，这些事实一直是千万年来困惑不度圣通与释非圣尊的不解之谜。如今自己终也自由了，面对着全新的世界，自然要来请教“前辈”。

        六珠刈见到释非圣尊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结局，并直言不讳道：“汝死期将近矣。”释非圣尊显然也料到了这个结局，并无任何多余的表示，只问道：“汝之预见之能尚余多少？”六珠刈干脆答道：“并不比汝多，但从不角度，自可预见一些汝所不能见之况。”释非圣尊沉声问道：“为何？”六珠刈沉默片刻，开口道：“吾预见，汝与不度将同时亡于一头异魔手下，而此魔至今尚未出世。”释非圣尊仍然不感到意外，平静道：“所以在不久之后的未来，人世将出现第四个成佛之人，其佛诞魔拥有空前魔力，甚至胜过汝吗？”六珠刈唔道：“或者非是成佛，或者非是成魔，仅仅作为一股对抗的平衡之力，但绝非善类。”

        两位魔圣之间的对话持续了很久，之间有数次悠远的沉默，无人知晓释非圣尊是怀着怎样的心态飞出轮回殿，也无人能够看懂他眼中光芒的意义，目前为止，除了同为三圣的不度圣通与灭轮圣王，尚无人能够直视其面容。最终六珠刈是否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释非圣尊，也无人能够知晓，唯一可知的是，释非圣尊成为了第一个从神佛的高度跌落凡间的“人”！而从极乐世界推了他一把的那个“人”，除了亡者，不做他想。

        魔界炼魂狱，王子凄用了比第一次更长的时间养伤，肩上血洞再次愈合，但佛气仍未除去，随时都可能爆发。破门之声忽自狱外响起，炼违天全新的法身却早已察觉，向王子凄提醒道：“汝来招待这名贵客吧。”说完，黑翼一张，落在酣睡中的牛郎巨大的狼面上，对方只伸出巨爪往脸上挠了挠，睡眠中不乏舒适惬意，之前经历的围剿似乎从未发生过。

        压抑的怒气自外界席卷而来，亡天子走到王子凄面前，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握得他伤处隐隐作痛，但他并未反抗。若此时王子凄用力推开亡天子，并大骂他一顿，那么亡天子会以为自己错了，一定是染衅在骗他，自己是个傻瓜竟然信了？但王子凄的态度让他陷入绝望，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怜悯。泣炎凝也被这股难以掩盖的郁怒引来，欢笑着对王子凄说道：“要我替你打发他吗？”王子凄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给了对方一个冰冷彻骨的眼神，泣炎凝立时识趣地闭上了嘴。

        亡天子无力地摇了摇王子凄，以卑微的眼神向王子凄乞求最后的谎言，要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要你否认，我便相信！同样的话，他对蓝英也说过。王子凄实在看不惯亡天子现在的模样，哪来的意气风发？哪来的温文尔雅？哪来的果敢自信？眼前之人根本就是一个废物！他确实地骂出了最后两个字，并一把将亡天子摔在地上，同时冷声道：“你现在还做梦要将我拉回去吗？”亡天子无法回答，他已方寸大乱。

        “这里是魔界，不需要废物，滚吧！”王子凄毫不留情抓起王子凄胸脯，要将他拖出炼魂狱，却觉双手逐渐冰冷，亡天子对他发动了攻击。“别自作多情！我不会要你的魂，你只能在尘世中反复咀嚼你的痛苦。”王子凄冷冰冰说出这些话，周身炎气熊熊燃起，逐渐从赤红转成纯粹的血色，那是火龙的颜色。碧雪倾城的寒气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烧灼灵魂的热度，亡天子狂叫一声，无我之我自动护体，圣芒剑气四溢而出！王子凄没有松手，双眼怒睁，风火神诀体外运转，将剑气全部烧化，并将亡天子包裹。

        看着痛苦挣扎的亡天子，王子凄冷道：“怎么了，你的震印呢？你的雷殛天诀呢？你不是说过，没有离印的我不是你的对手吗？那就像样一点反抗啊！”亡天子在痛苦中发狂般嘶吼，非吾邪琴自动飞上半空，魔音颤抖间，化作一口似刀似戟的巨大邪兵，猛劈王子凄，正是逆弑三决之斩龙一决，竟然就这样凭借亡天子意念发动了！王子凄没有赞叹，同样狂叫一声，周身火炎在头顶聚成一面獠牙外露的厚实火盾，与亡天子之前凭借震印发动的最强防御——兽面钺首雷盾如出一辙！

        矛与盾比拼结果让人意想不到，不完全的火盾并未完全挡下斩龙一决，但在刀戟斩中王子凄头顶瞬间，其上跳动的暗黑邪焰被蒸散了！非吾邪琴无法维持形态而还原，琴身滚烫，发出一声颤音后掉落尘埃。在这过程中，王子凄的眼睛始终未从亡天子脸上移开，他看清楚了，这就是绝望者的表情，失败者的表情！

        忽然出现在王子凄身外的怒目金刚与八臂修罗也没能让他转移注意力，金刚铳与撼天极在妖罪天判状态下同时发动，怒拳与法器尽数击中王子凄，但后者仅仅嘴角溢血，面色丝毫不改，风火席卷，烈焰滔天，在血色光华之中，亡天子曾经自负的一切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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