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账簿玄机
        北梁宣明二十五年九月夜，中京城。

        尽管此时已是人定，但中京的夜市仍然灯火通明，在这天子眼下的繁华帝都，富商与贵们正在寻欢作乐。自本朝太祖武皇帝开国以来，大梁诸帝皆是崇尚武功，却不重文治，因此历来奉行重农抑商的政策与军队户籍制度。庶民一如对应的户籍便终身不能转行。独独传到第五代皇帝萧谨，治国方略却与他的祖辈们大不相同。萧谨之父英宗纯皇帝萧揆老来得子，只有萧谨一根独苗，小小年纪便立了太子，对于萧谨的爱好更是从心所欲不曾阻拦。因此萧谨便精通诗书礼乐经史子集，即位以来便轻徭薄赋，文德治国，对于商业发展也颇为上心。这开放宵禁便是一个例子。自夜市开放以来，最繁华的中京城便是夜夜笙歌，令无数才子佳人乐此不疲。

        正当无数人沉浸在纸醉金迷中时，一位青年公子正骑了他的宝驹，如流星飒沓般从怀远大街上飞驰而过，转瞬便停驻于一座府第之前。这府第便是在高官皇亲聚集的中京城之中也显得严谨富丽，出类拔萃。夜班的守门人看到本府公子爷骑马归来，赶忙将府门拉开，又有人牵着宝马正欲赶往马厩。

        “长荣，”这青年公子开口道，声音却是甚为亲和，“这抱月驹今日劳累了，帮它好好刷洗一番，辛苦你了。”待长荣称是离去后，公子便进了府门。月光淡淡的映出他的脸，容颜清朗，面白唇红，柳叶眉，鹅蛋脸，是个极好看的璧人。

        公子正走到一间房前，还叩门，便有一个沉稳的声音自门后传来：“惕之，进来吧。”这公子，正是当朝恭郡王兼刑部尚书之子萧廷机，字惕之。而当萧廷机推开门后，端坐于一沓案宗之后的，便是当朝恭郡王兼刑部尚书萧诚，字子信。

        说到这萧诚的出身，本是当朝皇帝萧谨的堂兄弟，袭父爵荫了恭郡王。但在大梁，郡王实在是个尴尬的位置。手中并无实权，并且位在亲王之下，于各路实权高官眼中并无半点风浪可以掀起。偏生这萧诚便是个胸怀大志的英才，自小便苦读诗书，在科举之中更是一举进士及第，自庶吉士，翰林院一步步做起，直至刑部尚书这个高位，成为大梁开朝以来以皇亲身份兼任六部长官的第一人。加之他于萧谨关系甚好，在萧谨在位期间襄助他整顿吏治，振兴大梁，办了不少好事，于百姓当中声名甚好，竟骎骎然成为朝中红人，深得圣眷。他书房之中的“敬事丕明”四字宸翰之宝匾额便是证明。因此这府第的试样于别家相比也更华丽了些。

        但此时的萧诚全无朝上的风光。因为这一次刑部接的实在是极为棘手的案子。自开朝以来各省上缴税收几乎已成定额，朝廷按时收税。自萧谨上位以来为了藏富于民，更是屡次减少税收。谁料近日国库每年一度的稽封清账，查验之下，与往年相比竟然亏空了三十万两白银！虽然三十万两百银于国家来言并非大数，然而萧谨近年来整顿吏治，竟还有如此狂妄大胆之徒窃取国财，引的皇帝龙颜大怒

        于朝堂之上当场将案子发给大理寺与户部查验。户部的算人司将各省的账簿一一对验，但却完全对的上，案情当即丝毫抓不着头脑。三天过去竟是毫无进展，连白银短缺究竟是各省虚报还是有人盗窃都分辨不清。皇帝当即破例命令刑部，大理寺与间人处协同破案并限期十天，不然自尚书与大理寺卿以下通通降级。皇帝一声下令，各处官员无不奋勇争先，此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坊间有说是宗正府监守自盗的，有说各省不老实折色火耗的。然而三司协同三天过去，还是没有半点进展。眼看乌纱不保，三处官员俱是急得团团转。而朝中的官员，与其相好的暗自为其捏一把汗，与其有仇的乐得看热闹。

        此刻被萧诚摆在桌子上的，便是被查验了无数次的十七省账簿。

        萧廷机叹了口气，缓缓的说到“父亲，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萧诚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是深深的疲倦。“尚未有新的突破，”萧诚顿了顿，继续说到“此案怪就怪在明明各省账簿全无造假痕迹，到国库的银两税收和账簿也对的上，然而偏偏就是少了三十万两。国库之前没见税收基本固定，有亏空也是在千两之内浮动。这三十万两难道从天上飞走了不成？”

        萧廷机清丽的眸子中透出了一丝冷光。“父亲先去歇息吧，不妨让孩儿看看卷宗。”

        “好吧，”萧诚叹了口气，“你自小便是聪颖绝伦，给你略窥门径也未可知。然而此案终是古怪至极，你须好好斟酌。”言罢便离开了书房。

        萧廷机自小便颖敏绝伦倒是实话。自小郡王府放给外界的消息就是郡王妃生下萧廷机之后便去世，然而萧诚并未公开纳过妃，因此坊间流传萧廷机是郡王的私生子。但萧廷机自小便展现出超于常人的智力。三岁可作诗，五岁可做文，十岁便可解令算科博士掣肘的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再加之容颜极佳，小小年纪便已誉满京城。但萧廷机并不愿考科举，挣功名，整日只是与英国公苏维贤之子苏慕泽，内阁首辅欧阳庚之子欧阳思三人在京城之中游玩，人称中京三少，也挣了不少孟浪的名声。

        烛影幢幢，萧廷机屏气凝神，将各省账簿与国库总账簿细细对比，并无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再与去年各省税收相比，也是毫无二致。然而清点银两偏偏又是少了三十万两。难道天下真有长翅膀的银两？

        萧廷机闭上眼睛，将朝廷接纳税收银两的过程好好思索了一遍。大凡朝廷税收，都是先从各县收至各府，再由各府收至各省。由于萧谨下令民间可以用收获所得抵免赋税，因此各县收到的多是地里的庄稼水果，县里将其中的五成不易保存之物折合为银两，再与另外五成一起送入府中，府中再将其五成折合为银两送入省内，再由省将所有税收统一折合为银两，打上官银之印，由军队统一押送至京城。到达京城后，银两并非直接入库，而是由户部对应

        的十七省清验司郎中统一稽查清验并且在账簿上画押之后与国库司郎中校对方可入库。也就是说，假如银子被盗，只有两种途径。其一，国库司郎中与某一省的清验司郎中联合起来做假账；其二，某省在上税之初便由省内与清验司打好了关窍，联合做假账窃取官银。

        但这国库司郎中忠于职守，名声谨于朝野，按理并不会贪此国拏，而各省要是与清验司联合做账，势必要到各省分头查验，难度极大并且手续繁杂。

        萧廷机心中想着，突然手肘撞到了烛台，一颗火星飞转着落向湖广的账簿。萧廷机眼见火星，心中暗叫不好。这账簿都为宣纸制成，极易为火所焚。虽然皇家有宣纸防火技术，但成本高昂，一般用于名贵字画与皇室起居注，像账簿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物根本不能防火，一旦为火所焚便再无补救之法。

        眼见那火星旋转着落到湖广账簿之上。萧廷机正欲以袖盖媳火星，然而说来也怪，这火星落到湖广账簿之上，竟倏尔消逝了。萧廷机心下大疑，将各省账簿纸张相互比对，成色尺寸竟是毫无二致。他又将十七省账簿都细细地裁下一张纸条，又将其一齐扔入火炉之中。令人讶异的是，唯有湖广账簿上截下的纸条能够不为火所焚。

        萧廷机登时心下雪亮，顿时涌上一阵狂喜。湖广的账簿有问题！只要抓住这点，传唤湖广清验司郎中盘查，此案便有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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