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唐晓走后，阿楚她们小组被安排来了一位新师姐。这位新师姐的手臂和小腿肌肉都十分发达，这让她壮得像个举重运动员，没有一丝美术生该有的气质。于是那些脑细胞跟她肌肉同样发达的学生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健美肉”。女孩子大多喜欢撒娇，健美肉也不例外，虽然与她的外形实在不配，但女孩子只要愿意撒娇总是讨人喜欢的。健美肉的到来很快让大家忘记了唐晓，好像唐晓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高笑更是如此，转眼的功夫她就和隔壁一个跳芭蕾的男孩儿好上了。阿楚每天埋头画画，以此逃离没有了唐晓的周围的纷扰。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永远地画下去吧！她巴不得永远都不要开学，她不想再活在王阿梅的阴影之下，也不想再看到那些如同“祭品”一般堆在她课桌上的礼物。阿楚的平庸在于她没办法否定一切合理的不合理。好比王阿梅的刻薄，那是王阿梅自己身上东西，她没法改变，只能承受；好比那些让她避之不易的礼物，那是别人送的，她无法阻止，只能接受；好比静物台上那些红色的番茄、黄色的香蕉、白色的石膏像，她总不能把番茄画成白色，把香蕉化成红色，石膏像干脆一笔抹个大黑脸吧？这太不合理了，她不能这么做。

  阿宫不听阿楚的嘱咐，又晃到她们画室来了。其实画室里的闲人多了去了，只要阿宫不去当那讨人嫌的差评师，基本上没人会注意到他。本来就是嘛，他又不是什么帅哥美男，只要学着画室里一个个，跟地理种的毛芋头似的学生往那一蹲，就是坐一天，也没人会料他。可他偏偏像屁股上长了钉子坐不住，画室里里外外的晃，这会儿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阿楚的专业课还行，虽说看不出能成为千古流芳的大师水平，但过个联考再考个二流美院什么的已经绰绰有余。有一流美院谁想上二流啊？于是，她常常用阿宫逆袭考上重点的事鞭策自己。中午吃饭时阿楚向阿宫请教他当年是如何从一个成绩一般的转校生逆袭考入重点的。一说起自己的辉煌，阿宫放下饭盒就来了劲：“我舅妈当时把老子弄进你们班时，说实话，刚开始老子是真跟不上。好在我舅妈英明啊，她让我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去她办公室，给我开小灶补课。老子为了追上你们班的进度，那真是有血有汗下了狠功夫的！你们都不知道，那每天中午放在桌子上的练习题摞得比老子晚上睡觉的枕头还要高！你们中午都回去休息了，难为老子还在那里受我那变态舅妈的折磨，稍有不慎，我舅妈那脾气，那个，你晓得哈，下死手那种，抡圆的拳头上来就照老子脊梁骨直砸啊！妈的个逼，要不是看她是我舅妈，老子杀她的心都有......欸！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了，”思维活跃的阿宫话题开始跑偏：“我舅妈那会儿为了节约我中午的学习时间，就老替我去食堂打饭，让我先去办公室边做题边等她。个板马，老子当时刚转到新学校，办公室都他妈长一个鬼样，走错门那再正常不过了吧，我舅妈不但不同情我，还跳起来捶我的人，骂我是猪！弄得那阵子只要去敲办公室的门，老子都恨不得尿失禁，就是被我舅妈那泼妇给吓的，结果一紧张，走错的次数就更多了。好巧不巧，有回无意撞见了三班的班主任跟他们班一个男生正在......”，“在什么？”，“那个。”阿宫脑中浮现出他当时撞见的尴尬场面——一个光着屁股的男同学像一只精力旺盛的公狗骑在他班主任的身上，呻吟声不断从他们的嘴里此起彼伏的发出......阿宫不能再回忆下去，太影响食欲了。阿宫用十根手指在自己脑袋拼命的挠，他恨不能把脑子里那令人作呕的画面撕个稀巴烂，嘴里还“啊啊啊”地发出一连串不是汉字的字符，一阵毫无意义的动作后，他说：“老子当时就像吃了只苍蝇进去那么恶心！幸亏他们太投入没发现我，不然，估计隔壁班那小子肯定会被老子的出现吓到**终生性阳痿！”

  阿楚对阿宫嘴里的“那个”的理解只停留在男女之间某些不可言说的亲密行为，至于具体是些什么，她并不知道。虽然对“那个”的理解模糊，但她还是被阿宫言语中潜藏的羞耻弄得面红耳赤：“三班班主任？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阿宫点了点头，说：“老子还在那读书呢，还真有点怕被他们杀人灭口。本来都忘得他妈差不多了，这不，被曾经的艰苦岁月给勾起来了嘛。”吃完饭后，阿宫就又不知道晃到哪里去了。

  下午，坐在画室里的阿楚，一下子又回忆起了很多上初中时的事情。当年她所在的火箭班是施行淘汰制的，连续两次考出全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会被调出来到其他班级，也就是所谓的平行班甚至差班。人都是要脸的，何况老师们成天用“凤尾也是凤，鸡首就是鸡”给全班进行疯狂洗脑呢？总之，这样的压力让曾在数学方面一直跛足的阿楚没有一刻喘息。记得一次调研考试的前一周，刷题到凌晨两点的阿楚突然被满卷的图像符号引起一阵恶心，她来不及冲到厕所就吐了一地，连她妈白余看了都不忍心地说：“算了，去休息吧，妈妈知道你尽力了，分出去就分出去，妈妈不怪你。”而她曾经的邻居胡冲更是阿楚痛苦的根源。胡冲跟阿楚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长了一颗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尖脑袋，好像无论多难的题都难不倒他。可他明明上课时没怎么在听讲啊，家里是领着低保的困难户，不可能让他去请什么补习老师，怎么他随便翻翻书就如有神助呢？鲜明的对比使阿楚不得不更加逼着自己在散发着呕吐味的习题册上继续受罪。数学老师对胡冲的喜爱是其他同学所不能比的，但越是重视，越容易用力过猛。胡冲上课时注意力不集中的状态还是触怒了数学老师的神经，一项言辞犀利的她对胡冲指着鼻子骂道：“人穷志短！活该你们家吃低保！”其实这句话一出，说话的人就后悔了，胡冲也因为被刺伤的自尊心自己转去了慢班。阿楚回来告诉白余说，同学们都觉得数学老师这次真的太过了，但没人敢站出来。白余不会鼓励阿楚去当那只“出头鸟”，只是惋惜：“哎，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苗子。”胡冲最终去了技校而不是高中。假设胡冲跟阿宫一样是数学老师的亲戚，他可能会多一分包容，毕竟谁家还没个不可理喻的亲戚呢？同样的，如果阿宫的舅妈不是她舅妈，他说不定真的会杀了她，嗨——谁要这都是命呢！

  舰队中每艘船行驶的好坏全凭船长的心情。阿楚觉得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掌自己的舵，典型的自恋狂。正因如此，她才在最开始看不出王阿梅对她的不喜欢，现在，也看不出谢顶对她的冷淡啊。

  谁都不会想到，谢顶年轻时有着一头乌黑茂密的漂亮头发，走到哪里都引得男人女人纷纷羡慕，那可是他的自豪啊。不过那都是他考大学以前的事了，在考了四次才终于爬进美院大门的他终于承认，上天不但没有给他旺盛的才华，就连他旺盛的头发也一并收走了。更让谢顶觉得奇耻大辱的是，他的大学教授竟是他的中学同学，对方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师了。旧同学之间的差距跟新同学之间的嘲笑，让谢顶非但没有享受到梦想的甘甜，还让他尝尽了现实的酸楚。他发下毒誓，不就是个教授嘛，我迟早也要当上一当，否则誓不为人！

  十几年过去了，谢顶从美院的学生变成美院的老师，他越来越觉得离他当上教授的日子已经不远啦！虽然他还没有得过国内外的任何奖项，但是他刚自费出了一本画集，至少，他的业务能力在向教授靠近嘛。接下来也是最重要的，得为学校创造价值。他当然巴不得有个非富则贵的大富豪，能在他的引荐下慷慨地为他们美院捐座展览馆或者图书馆什么的，但上哪儿去找大富豪去呀？那剩下的，只有为学校拉入多多的生源了。这也是他“屈尊降贵”跑去高校代课的原因了。杀鸡焉用牛刀？不消几个他大学带的本科生，分分钟就卸下了他肩头的重担。他爱搭不理又怎么样？在画室里，他的地位堪比至高无上的皇帝。聪明的学生多着呢！卖不出去的画集在这里完全不愁销路。他只用将自己的大名往那薄薄的册子上一签，再故作高深地对买他画集的学生赠送两句听得人云里雾里的高明“点拨”，好听的赞美自然而然如海浪般一波波潮他涌来。累了，他就往他的“龙椅”上一歪，喝两口不知是那位体贴的家长送的春茶——他若知道这茶的市场价格，才舍不得一次泡上一大水缸呢！喝喝茶再躺上一躺，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教学？哼！有什么好教的？考不上明年再考嘛，凭什么就他要考四次？谢顶的面窝脑袋里要考虑的是，下次加印的画集是每本涨价十块合适呢，还是十五块更能彰显他作品的艺术水平。哦，对了！还有，他还得多久才能马上当上那梦寐以求的教授呢？

  武汉的三伏天仿佛能烤化一切含水分的物质。没有空调的画室，除了窗外一股股的热浪让同学们不至于在这四十度的汗蒸房里马上窒息，偌大的画室里充满了颜料散发出的刺鼻热气和洗笔桶里令人作呕的恶臭。怕中毒的谢顶上午草草巡视一圈后，立马就躲进了有冷气的办公室里。学生会不会中毒他才不管呢！不知是不是热发了痴，他在心里盘算：“张大千晚年正是因为眼疾才拔高了艺术造诣成了泼墨大家，焉知非福？说不定这帮正吃着苦头的小畜生们，吃着吃着就吃出一个中国的毕加索或梵高呢！真有那一天，到底还是从我手上出去的！哈呀！毕加索跟梵高的老师，一个教授可不够，只怕当个院士也绰绰有余啦！”

  健美肉是谢顶的忠实拥护者，多肉麻的马屁她都能张嘴就来，别人怎么看她，她才不在意。她知道谢顶并非大师之才，又一心想弄个教授的头衔，虽说够呛，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希望。她认为谢顶当上了教授于她毕业后留校当个讲师什么的是极有帮助的。健美肉在前不久的高中同学聚会上重新与一个家境殷实的男同学取得了联系。健美肉用自己的热情一下子就重燃了同窗之谊，并把这只肥羊介绍给了正愁没金主的谢顶。健美肉告诉谢顶：“我这同学家里是搞石油生意的，光是现在他家里就已经给他留了三亿的资产。我们同学都开玩笑说，谁给他当老婆谁就能分一亿五千万，所以他的外号也叫一亿五千万”。谢顶起先还半信半疑，直到听健美肉说：“我这同学热爱艺术，为人又大方，他刚给音乐学院捐了一座图书馆，那音乐学院的校长还亲自请来了市领导参观呢！”谢顶一下就坐不住了，让健美肉赶紧安排见面。

  健美肉的心思谢顶明白得很，她若真能助他当上教授，想留校当个小老师那还不是他分分钟的事。他唯一奇怪的是，既然认识这么有钱的男人，精明的健美肉就没一丝那方面的心思？送到嘴边的肉还有不吃的？在见到一亿五千万之后，谢顶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是一傻子啊！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