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雨夜（三）
  或许是因为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又或者只是单纯恻隐之心动了，姚婧不想再让阿飞太难过，最后她还是答应了阿飞的请求。

  于是车子慢慢偏离了原本直线开往学校的路线。阿飞握着方向盘，心里没有因为姚婧答应陪自己兜风而狂喜。当然，是有一丝淡淡喜悦的，但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一种空洞的无力怅然感。虽然寝室的人都以为他和姚婧相处了两年，但他自己身在其中，清楚的知道其实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和姚婧都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那段感情在正式宣布破裂之前，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只是毕竟是在学校了，那时候大家都以学业为重，加上两人又不是一个班级的，所以本来一起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太多。在一起的大半年后，阿飞察觉到姚婧在慢慢疏离自己。虽然此前他也没有感受过姚婧多么炽烈放爱意，但他知道自己是炽烈地爱着对方的。正因如此，即便姚婧对他不冷不淡，他也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维系这段感情。从结果来看，显然阿飞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但不是凡是都得看结果，至少阿飞觉得自己的努力与退让让那段本来可能早就结束的感情硬是多撑了一年多。当然，话说回来，这也多亏姚婧忙着学习，也没有另觅新欢的打算，所以才对这段可有可无的关系置之不理，没有第一时间结束它。

  对于任何人来说，一段失衡的感情都是痛苦的。阿飞其实也不例外。只是和所有人一样是的另外一点是，当时身在其中的自己是头脑发热，执迷不悟的。谁能奢望自己真情实意的爱上一个人时还能保持足够的理智呢。从这一点来说，最终姚婧提出分手，击溃他最后的坚持，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当他恢复理智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出于对姚婧的感情而产生的不舍和不甘外，也多出了另外一种思维——是不是自己早就应该放弃呢？理智分析的结果是“我早就该放弃，早就改清醒，这样才能把伤害和痛苦降到最低。”

  当阿飞握着方向盘，渐渐偏离路线，驾车在夜雨中不知名的道路上行驶时，那个想法再次出现了。“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呢？明明我清晰地感觉到她对我没有感情了，为什么还要多争取一会儿时间，无意义地在这大雨中游荡呢？”实际上，这个想法在姚婧那一声“嗯”之后就突然冒出来了。但他绝对无法怪姚婧的心软，答应里自己的请求。因为即便心里涌出了悔意，他也很自然地，甚至是无法自控地，将车子的行驶轨迹改变了。是啊，如果真的后悔了，如果真的足够理智，他完全可以收回提议，把车子坚定地开回学校。然后他只要把姚婧送回寝室，自己再回寝室冲个澡好嗨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忘记那个女孩，一切就很完美了。

  “如果当时就那么坚定地把车子开会学校就好了，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虽然姚婧依然会离开我，但她不会离开这个世界。”大排档的雨棚下，阿飞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他的桌边已经摆七八个空的啤酒瓶。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阿飞的思绪仿佛被雨水浑浊着有些混乱。他感觉自己对姚婧的那一丝爱恋，应该斩断了，只是藕断丝连，他还没办法一下子抽离出来。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阿飞终于说出了那个在心底身处埋藏许久的问题。其实不管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姚婧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他依然忍不住想问。姚婧似乎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说：“是。”阿飞不甘心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吗？”姚婧再次回答：“是。”阿飞苦笑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姚婧。他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没办法思考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愤怒不甘，但是他怎么也愤怒不起来。

  车子没有向学校相反的方向行驶，只是在学校周围游荡。因为阿飞心里已经产生了退意，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不应该再陷入更深。他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驱车回到学校，结束这最后一次的苦闷的约会。“是谁？那个人。”阿飞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假装随意地问。姚婧听到他的问题，好像是在回想那个人，回想片刻后她淡淡地说：“方醇。”阿飞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转头目视前方的道路，他用有些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是他？”他回想起那个曾经见过几面的男生，忍不住用鼻子发出两道无奈的笑声。“你不是说过，他是你的朋友吗？”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些怒意：“你说过你们只是老朋友。”姚婧似乎没有察觉到阿飞语气中那丝淡淡的怒意，轻声回道：“我骗了你，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反复一把重锤，猛然敲在了阿飞的脑袋上。他在心里笑着，苦笑着。一霎间，他的脑袋里仿佛跑马灯一样闪过了那些和姚婧在一起时点点滴滴的画面，闪过了撞见那个叫方醇的男生和姚婧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画面，闪过了姚婧和自己提出分手时无情冷酷的画面。所有关于姚婧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好像一部影片投射在他眼前。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好像就要坠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直到一声尖叫在他耳边响起，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姚婧的叫声，第二个反应是，车子的方向盘好重，重得他无法扭转。刚才还在眼前浮现的种种过往的画面，飞快地收缩了起来。他眼前换成了摇晃的模糊不清的道路。他依稀看出了那座桥，还没来得及辨认。画面边挪移到了一片湖面。紧接着“噗咚”一声，他边发现自己伴随着车子陷入了湖水之中。

  他看见姚婧在冲击力影响下摆动的身体，她已经停下了尖叫，因为撞击打断了她的声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但其实只有几秒钟。阿飞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迅速挣脱出了车子，可是姚婧那边却没有出来。他没有第一时间上浮，而是抓着车体，移动到副驾驶的门边。阿飞看着一脸惶恐要哭出来的姚婧，拼命推着副驾驶的门。他看到副驾驶的窗户是开着一部分的，可是那一部分根本不足以让姚婧的身体钻出来。他赶紧拉着车门把手，用力地拽着车门。但姚婧似乎放弃了打开车门，他一只手依然再不断发力推着车门，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车窗户。阿飞死死地看着车门把手，一次一次地用力拉着。可是他终于渐渐地没有力气了，他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了，无法呼吸。他突然发现自己那边的车门还开着，他好奇为什么姚婧没有从那一边游出来。但是顾不得多想，他死撑着那一口气转回到那边，倾斜着身子拼命钻进车里。他抓住了姚婧伸过来的手，愕然发现姚婧身上还系着那条安全带，他借助姚婧拉着自己的手，将自己拉近前去，发现安全带竟然卡住了。他发了疯一样试图用力扯开安全带，却发现于事无补。“来不及了”他看到姚婧仿佛在这么说，姚婧的眼神里有绝望和凄然，但却没有怨恨。她的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地飘动着，河水没有容纳她的眼泪，但是阿飞知道她在哭泣。他心头颤动着，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姚婧正紧握着双手。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和姚婧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感受着姚婧纤细小巧的手上传来的逐渐变冷的温度，他涌出一种释然的感觉。“就这样吧，一起沉落吧。”他如此想着。这时，却突然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小手骤然松开了。他惊惶地感受到那只手的脱离，望向了手的主人。姚婧的苍白的脸色只剩一丝淡淡的悲伤，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毫无血色的嘴唇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有些苦涩的微笑。她看着他，就那样笑着把他的手推开。阿飞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抓那只一直想要紧紧牵着的手，然而他已经碰不到了。他胡乱地挥舞着手，却只能看着自己与她、与那辆车渐渐拉开距离。不知道是自己在上浮还是车子在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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