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允中叹道：“想来你已猜到。汪直乃我弘治末年所收之徒。”

        徐渭也叹道：“不敢相瞒师父，弟子当时确已猜到了八九分，只是未得师父钧命不敢言明。想必汪师兄也有同感，是以弟子招降他时，他才欣然纳降，否则亦不至身遭横祸，于不久前罹难。‘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汪师兄之死，弟子难辞其咎，还请师父责罚！”

        允中又叹了口气，讲起当年汪直之事。

        原来允中常游历天下，弘治年间曾过西极之境，正值那里鼠疫肆虐，便广施妙手，悬壶济世。那里民生不务农桑，但海贸颇为发达，允中思量此事正可为中华添气数，于是多加留意。返回大明后，一夜见有大星分野于南直隶，允中寻星所至，正应汪直降生。掐指一算，此子当大兴于水上。于是允中托梦汪母，指婴为徒，待其稍长，便将海贸之事悉数传之。汪直命犯孤星，允中又特传他人定胜天的五句箴言，嘱其谨守。

        汪直出山后果不负所望，很快成为东海一强。彼时海贸已为大明所禁，他便将基地设在一座临近日本的海岛上。是时东海海盗已十分猖獗，汪直便一边联合大明剿灭海盗，一边收服豪强，俨然成为东方海上霸主。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便广散财货，疏通权贵，以期朝廷解除海禁。岂料他所招笼的豪强之中混入了如徐海一流的险恶之徒。也正是这个徐海，勾结倭寇，大兴倭乱。汪直受其所累，终遭杀身之祸。允中为此痛心不已。

        “你与汝契平倭，功在黎民社稷，招降汪直乃你职责所在，何罪之有？汪直要开海禁，昌海贸，联通寰宇，取长补短，本可为中华添气数，可惜他未能领悟五句箴言的真谛，以致大业未竟身先死。海上之事经此一闹弄巧成拙，更被大明君民视为洪水猛兽。天数运转，不进则退，长此以往，中华颓势势必积重难返，以此消弭大劫的努力也功亏一篑。”

        “弟子愚钝，不知师父所言五句箴言所谓何物？”

        “文长听好！世间大道至理无外乎天道人心。从天地初生，便有道与心二元始，道生一炁，炁乃一切有形质之本源；心生一灵，灵乃一切无形质之本源。一炁一灵又各有阴阳两极。灵炁交错，阴阳转化之间演化万象森罗。此真理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五句箴言亦在其中，正是：以真理开民智，以教化顺民心，以民心养气候，以气候成大势，以大势正天道。你可铭记于心，好生体悟。”

        “弟子愚钝，有一处不明。有宋以来，程朱理学讲‘存天理，去人欲。’是道天地间唯有一理；当年师父传阳明心学，又道‘天地之理全在一心。’而今师父更教道与心俱为元始。既为元始便当唯一，若是二元又如何堪为元始呢？倘若皆为元始，万物又如何适从呢？”

        “问得好！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皆不失为大道。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凡无生命者，或有炁无灵便遵于道，或有灵无炁则遵于心。唯独有生命者灵炁交合，则既遵于道又遵于心，是谓尊道而贵德。”

        “原来如此！而今师父当年所言天象已现，此象之凶险乃弟子平生仅见，未知天意究竟若何？”

        “天数运转，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然而中华文明的薪火万古相传，至今不绝，所为何故？若盛极而衰，大劫难免，谁人扶护？”

        徐渭被问得大惊。从来只有朝代更替，中华道统却始终被历朝历代奉为圭臬，即便五胡乱华，大元灭宋，中华文明也未曾断绝。而今师父言下之意，分明盛衰生死不在大明国祚，而在中华薪火。徐渭越思越恐怖，越想越心惊，不禁打了个寒战，道：“若薪火于我辈断绝，我辈岂不成了中华亘古未有之不肖子孙！人间之罪，莫大于斯。弟子愿肝脑涂地，誓守薪火！”

        允中大喜道：“文长真国士也！兹事体大，逆天改命，殊非易事，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你师母与我共立万古教，正是为此。永嘉之乱后，我重新推算后世天机，到唐时与袁天罡、李淳风分别以奇门、太乙、六壬三式结合天象推演，成一《**》，方才揭开藏在中华盛衰背后的大劫真容。为此我又特地研创一门功法，而今正是时候，为师便将此功法传与你，以奠守护薪火、人定胜天的大义之基。”

        徐渭恍然大悟，正心诚意道：“弟子何德何能，蒙师父托以此等大义！弟子亦乃炎黄子孙，守护薪火，义不容辞。此渭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允中闻罢颇为欣慰，道：“此功法名曰阳元，有灵炁两部，每部又各分六层。你只管制心一处修炼，我这灵体分身便在此为你护法，今日务必领悟灵法第一层。此功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未获全功，切不可半途而废！”

        徐渭亦深谙其中利害，当即关闭五感，返观内照，依允中心传运功。初时徐渭心境中丘壑纵横，晦明难辨，冥冥之中出现一点阳元，将周身真灵吸入其中，继而阳灵阴灵被抽丝剥茧般分开，阳灵被留在阳元内，阴灵却被丝丝吐了出来。阳元不断壮大，形成一个光亮的大茧，将徐渭裹入其中。大茧越变越大，越来越亮，越升越高，余下的真灵却越来越稀，越来越暗，最终凝成团团迷雾。迷雾被阳元之光一照，显得格外阴森恐怖。须臾从迷雾中走出两个妇人来，二人一见便扭打在一起，一个骂着“贱人！”一个哭喊着“还我孩儿！”既而迷雾中又生出许多琴棋书画之类的文房之物。迷雾所化越多，便越稀薄。一时间群魔乱舞，向徐渭阳元扑来。

        允中将阳灵神环化为一层阳灵光罩，把自己和徐渭的阳元罩在其中，任群魔张牙舞爪，却难以越雷池半步。

        迷雾中忽地传来一声夜枭般的怪叫，便见一阵狂风向群魔吹来，弱小些的直接被吹还成雾气，余下的也如秋风扫落叶般被四散吹起。倏忽之间一个身形巨大的怪物向阳元扑来，径直撞到光罩上，发出闷雷般的巨响。光罩瞬时裂开一道裂缝。那怪物被弹开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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