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节 (2 / 2)
        经历了《大学语文》的考试之后，我已经不再怯场。《基础英语》的考试也很顺利的完成了。从考场出来以后，我又碰见了虞君。我俩简单聊了几句。她要坐车去她的亲戚家。我便自己骑车回了大哥家。

        在大哥家住了一宿，大哥第二天一大早便骑着摩托车送我到长途汽车站赶上午回黄土城的中巴车。到了车站，哥俩在长途站门口等车。那会儿的车站管理并不严格，不需要买票进站，在车站门口等着那些没拉满乘客的中巴出来，招手即停。一辆开往黄土城的中巴车从车站缓缓驶出，路过我们身边时，我招了招手，那车却没停，径直往前开去。我小跑着往前追赶了几步，见那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失望的返回原地，等待下一辆车的到来。这时，刚才过去的那辆中巴却停下来了，我听见虞君的声音传了过来：“张红民，快点儿过来！”我看见虞君从那辆车的车窗探出身来向我招手。我跟大哥匆匆道了别，跑了过去。上车之后，我发现那车几乎快坐满人了，怪不得司机不想停车呢。虞君跟我说：“要不是我看见你，让司机等一等，你就得再等很久了。”我连声道谢。虞君却笑着说：“你还是谢谢司机师傅吧。他要不给你停，我也没办法。”我又冲着驾驶员方向大声道了谢。

        我又跟虞君畅聊了一路。与来张塞参加考试时的心情相比，现在的我们都放松了很多。聊天时也就更加轻松。虞君问我下一步的学习考试计划是怎么考虑的。我告诉她自己准备再报四科。之前，我已经把张道真著的《英语语法》都学完了。虞君借给我的《英美概况》也看得差不多了。英语自学考试里最难的是《基础英语》。这一科过了，其他都不是问题了。经此一考，我的自信心大增，对于未来的考试也不再有半点畏惧心理。与虞君在一起时，我俩聊得最多的就是英语学习方面的问题。偶尔也展望一下未来。然而，这未来却是迷茫未定的。无论是她，还是我，除了一股子奋发向中的劲气之外，实际上并无任何明确的未来规划。

        回到黄土城之后，我们又回归到各自的生活状态。除了不时的去虞君学校找她交流之外，我与老保之间的交流也更多了一些。

        老保三中毕业之后上了保民县高中，又从高中顺利的考上了邯郸机电学院读专科。专科毕业后，老保分配到了黄土城煤矿上班。那时候的黄土城煤矿虽然还在勉强支撑着，但是已然显现出没落的景象。作为一名刚分配到矿上的大学毕业生，老保首先要过“井下关”。煤矿的井下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我小时候倒是站在那井口边上，往里探头看过。井里一片漆黑，偶尔会有一列列连在一起的满载煤块儿的煤斗车，带着地底下的阴森之气，隆隆驶出井口。在我心里，那井下是一片黑暗的未知世界。我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有机会下到井下，会不会很害怕。然而，我却是没有机会的。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比如老保。他在邯郸机电学院里精心准备了三年，才获得了煤矿的正式工作，也才有了下井去探索那未知世界的机会。

        刚分到煤矿时，老保的心情是有些颓丧的。虽然也算个正式工作，可是毕竟煤矿效益越来越不景气，在国营企业走向没落的大形势下，黄土城煤矿还能开多久，都是个问号。我的同学粟宏不就是刚分配到供销批发站商店不到一年就光荣下岗了吗？

        尽管心里极不情愿，可是，老保还是得下井的。是的，煤矿所有的新人都必须下井先实习一个阶段，才能安排新的岗位。我曾问过老保下井的感受如何。他说刚到井下时有些瘆的慌，适应了跟在地面上是一样的。毕竟井下有很多工人在采煤，场面据说也挺热闹的。彼时的老保对于未来的认知也是一片迷茫。唉，在时代变革的过程中，年轻人们都会经历过一阵子迷茫，才可能找到前进的方向。

        我记得刚从邯郸机电学院毕业时，老保还是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大学生。之前他在学院有过一段恋爱经历。据他讲，那个女孩长得像杨玉莹。呵呵，老保的审美情趣比较纤巧，喜欢小巧玲珑的女孩儿。他在三中时暗恋的我们班上的王春薇就属于杨玉莹类型的小巧美女。在大学毕业之后，老保对那个大学同学的思念日益深沉。这厮竟然为那个女孩儿折了一千只纸鹤。那段时间，我只要去到他家，就能见到他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折纸鹤。当他把那段让他刻骨铭心的恋爱经历讲述给我听时，让我羡慕不已。唉，真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连个大学校门也没进过，更谈不上什么大学女友了。

        老保的那一千只纸鹤最终也没有寄到曾经的大学女友手中。空间和时间的阻隔让那一段纯真的爱情成为了永远的故事。在煤矿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老保已然没有了风花雪月的心情。在那黑暗幽深的井下，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走出这片黑暗，去寻找希望中的光明世界。

        老保休息时，常常和我到大淖滩去散步谈心。深秋的大淖滩一片荒凉的景象。那捞过盐的淖里已经没有了水，只剩下一滩滩淤泥，就像被婴儿吸瘪了的母亲稀软的**。这片淖每年都要产出大量的块盐。黄土城及附近的村民们一到秋天就来这里捞盐。我们小时候基本没吃过那种袋装的加碘盐。每年爸妈都要从这淖里打捞上来百十来斤块盐。吃的时候用水将盐化开，待那些渣滓一类的沉淀物与盐水分离之后，将相对清澈的盐水倒入锅里炖菜用。我们家很少炒菜，基本上都是白菜土豆一类的炖菜。这种未经加工的盐吃多了会得大脖子病。我亲眼见过邻村一个老汉得了这病的样子。脖子两侧各肿起一个大包，就像袋鼠的育儿袋似的挂在颈下，看上去极为怪异。我们家人算是幸运的，吃了那么多年大淖滩里的盐，没有一个得大脖子病。

        老保的爸爸是供销社的职工。他们家想来是不吃这种盐的。在那个年代，家里有个工人是生活水平的保障。老保和他妹妹从小没有苦过嘴头，也没有为吃的发过愁。然而，面对着茫茫的淖滩，想一想未知的前途，老保着实是愁得够呛。唉，连他这种有正式工作的人都在发愁，那我呢？我连个工作都没有，学了个不打算使用的木工手艺，参加了个无法预测未来的自学考试，难道我不应该比老保更发愁吗？

        愁啊愁，这种无边的愁绪伴随着我们年轻的脚步，踏遍了整个淖滩。最终，这种愁绪化为了升腾的青春之火，将那一片荒原点燃了。这不是艺术想象，而是真实的场景。只不过我俩的青春之火先把手上的打火机给点着，经由打火机再把那荒原上的枯草点燃而已。看着大火沿着荒草生长的方向四下漫延开来，渐成燎原之势，我俩那压抑而低落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还好，在那个时候烧荒是被允许的，若是放到现在，恐怕我俩都得被黄土城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给抓起来了。

        在那片燎原大火中，我和老保达成了一个共识，一定要走出黄土城，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给自己的青春画一个感叹号，而不是停留在问号上，更不能让黄土城成为我们人生的句号。是的，一定要走出去。当时的我在想，虞君总想着走出去。那么，假如真正面临走与留的选择时，她会迈出这一步吗？毕竟，她现在有着一份体面而稳定的中学老师工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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