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3 / 4)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的话中不露一点痕迹。钱益来谈话是院里安排的，结合方丹丹的话来看钱益，他明显是做了准备的。我突然对接下来的谈话失去了兴趣。

        方丹丹看我没有接话，却主动说了起来：“我知道找你们来，是因为那篇帖子，说实话，这篇帖子让我想到了一个词：大字报。我平时爱读历史，对我们国家那段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历史很感兴趣。可以说，那个时代留下的唯一财富，就是对后世的揭发材料提供了模板，但非常可惜的是，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模板。凡是揭露问题的，都上纲上线、危言耸听，极尽夸张。就这篇帖子来说，大部分内容是无中生有，但有部分内容是真实的。”

        她停了一下，在观察我的表情。我脸上还是很平静，没有让她看出我是想听她说下去还是不想听。但我也知道，让对方谈下去的技巧是，以一种淡淡的方式来表现我想听的意思，但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烈，最好是抛出一个很傻很天真的想法，让她有驳斥我的欲望。于是我说：“我也觉得那帖子有的地方是危言耸听，比如说，贪污科研经费，怎么可能呢？经费都有严格的使用规定，而且年年有审计吧，怎么可能贪污了呢？”

        我看到方丹丹脸上立即露出了讥诮的神色：“你真的这样以为吗？那你是太不了解了。”她摆出一幅要给我上课的神色：“对你们局外人来说，觉得这一条最不可能，其实恰恰相反，这一条是最真的。科研经费被挪用，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看我摆出一幅急急的想听的样子，方丹丹微微一笑，接着说：“你一定觉得贪污科研经费像社会上的那些贪官一样，把公家的钱直接揣到自己兜里是吧？那你太小看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了。我给你举个例子，经费里有一项叫购买原料，如果正常购买，钱是被别的公司赚去了，于是，负责科研项目的教授就自己注册一个贸易公司，从别的公司那里采购来原料，再转手卖给实验室，这间贸易公司就有了可观的利润，而这利润的主人自然就是教授。你说，这是不是贪污科研经费？”

        哦，原来是这样的操作。看我有恍然大悟的样子，方丹丹又说：“那只要是市场行为，勉强也说得过去。但你知道吗？有的人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以次充好，本来该用进口的原料，用国产的，而且是**的，根本保证不了结果怎么办？好办，没有任何人能保证科研会出成果的呀，没有成果就行了。如果实在不行，如果实在一定要出成果，或者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修改实验数据呗。”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就是科学？这就是科研？固然方丹丹的话让我惊恐，但我更惊恐的是她说话的那份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去菜市场买菜怎样讲价。

        这种态度比事件本身更让人可怕。科学的颓废不在于科学研究本身，而在于对科学的态度。

        看方丹丹打开了话匣子，于是我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帖子上说的W教授玩弄女学生也是假的的？”这个问题由一个男人问出来，感觉有些猥琐，但我分析，方丹丹会为此而产生对我的轻视，而轻视则会让她更加放松对我的警惕。果然，方丹丹的脸上又出现了“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东西”的神情，她说：“我就知道桃色新闻能引起你们的猎奇心理。改革开放已经搞了几十年了，中国人骨子里的那种劣根性还是没有消除。从古到今，对付对手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就是桃色新闻了。”

        看到我面上有点讪讪的，方丹丹继续嘲讽：“也难怪，贪官落马，色的东西从来都是官方公布的主要罪行，或者说是犯罪的主要诱因。那篇帖子里提到的，根本就是捕风捉影。但是，如果说女研究生和导师走得近一些，也是有的，因为女研究生也要依靠导师的指导。导师和女研究生走得近一些，也是有的，因为导师也是人，也有人性里对年轻异性的……的……怎么说呢，欣赏吧。但如果说到‘玩弄’，就完全是恶意污蔑和狭窄揣测了。”

        她前面说到贪官时，语气有点加速，后来说到女研究生和导师的关系，虽然语气有些舒缓，但有字斟句酌的成分，我分析，可能是我问到了她的痛处，也就是吴之庸与女研究生的关系，有可能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她用了“欣赏”这个词，“欣赏”的言外之意太宽泛。此外，方丹丹还是一个有着严谨科学精神的人，每次说到一个观点，总是会举一个例子，这次她却没有举例子，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我也字斟句酌地说：“你提到了女研究生和导师的关系，用到了‘欣赏’，这种‘欣赏’会不会对导师的家庭或女研究生未来的感情生活出现负面的影响？”

        方丹丹迟疑了一下说：“你这是给我挖了一个陷阱啊，不管我回答‘是’或‘不是’，都说明了女研究生和导师的关系是不正常的。”她看了我一眼，有点意味深长地说，“我不敢说女研究生和导师之间的关系是纯之又纯的师生关系，因为人之所以是高级动物，区别于其他生物，就是因为人有思想，而思想体系中，感情又是最难以捉摸和把控的。但只要基于一个原则，那就是情之一字，有则不深，无则不求。可能导师和学生之间有了说不清楚的感情，但只要双方中至少有一方把握得住，就不会出现你所谓的‘玩弄’，如果有了感情并且投入太深，则伤人伤己。古人说得好‘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像之前有个研究生叫徐艺嘉，就是在情上把握不住，结果受伤颇深，去世了。”

        我心中一动，说：“哦？什么病？”

        方丹丹脱口而出：“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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