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
        夜，烧尽了挣扎在归绥城下的呐喊，从心底里发出的咆哮撕扯着归绥腐朽的城门，涌动在夜幕下的漆黑眼眸迸发出异样火热的光芒，没有冲锋的号角，我们为了心中一首国歌再次激荡出不再平凡、不会屈服的力量。

        我压抑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看到了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出去的那一刻，我震惊了，月光、炮火的掩照下，没来得及跑远的乡亲们被无情的射杀，我看不清是谁被打倒，可能是我的亲人，也许是我的父老乡亲，他们只是手无寸铁无辜的人啊！他们就在我的眼前被敌人打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被这么对待，我错了，我错了，我的计划失败了，如果要为我的自负付出代价，可为什么不把我的命带走，为什么要让我最亲近的人来为我赎偿这代价，到底要让我背负多大的罪孽！

        我起身连滚带爬地往鬼子的方向跑去，乡亲们都被枪炮吓破了胆，只知道闷头瞎跑，周围掩护的战友只有十几个，日军却有一个小队的人在土坡后面衍射，乡亲们现在就是旷野上的活靶子，我必须掩护他们撤离，附近有好几把汉阳造，我随手捡起一把向鬼子疯狂地射击，再往东百十米就是一片树林，我必须吸引相当一部分火力给乡亲们争取这一百米的距离！

        果然，日军发现我之后立刻向我这里展开猛烈的进攻，夜幕下，一道道子弹的轨迹如同火蛇在头顶掠过，我这一把汉阳造能造成多大动静，无非就是在鬼子进攻的间隙冒死回击上一枪，就算这样两分钟的时间里，我已经有好几次脑袋差点儿被开了花，每一次探出头都有好几发子弹在耳边擦过，那种子弹在脑袋旁边擦过去的每一个瞬间，心脏里的血都要紧跟着回流一下，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稍有差池就得一命呜呼，我告诉自己，不能发抖，不能发抖，t现在怕了可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嘎子哥这时也爬到我旁边，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汉阳造，想来这地方刚发生战斗，有两把枪也是正常不过，只是我俩总共就从附近的尸首身上搜刮出不到二十发子弹，深更半夜地能看见一两个尸首已经不错了，这么紧要的关头哪能看的那么仔细。

        笔头阐述繁赘，战场上在这两三分钟的时间里却是瞬息万变，我俩藏身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土丘，鬼子的火力越来越猛烈，子弹和日式打在土丘溅起来的土都盖住了我们一半身子，这么猛的火力压得我们根本抬不起头来，回头看去，火光的掩照下，乡亲们总算是跑进了那片树林，此刻敌人的火力全集中在我们这里，我和嘎子哥想往回跑，却被小鬼子的火力压得动不了身，用不了多长时间鬼子就要压上来了，照这么下去到时候我俩一个也跑不了。

        事到临头，我恍惚了，我看着嘎子哥蜷缩在我身旁躲避子弹，他已经失去了一只胳膊，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嘎子哥在我面前倒下，我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还有十个大银元，我跟嘎子哥说“这手帕是我刚进归绥时候给玲子买的，一直没给她，我今天要是在这挂了，以后你找着玲子替我给她，还有这十个银元算是魏重明的，我欠他的还不上了，到那边还吧。你把这点银元给我爹娘，他们要是刚才**了，就给我两个弟弟，好让他们过活，要是我那两个弟弟也。。。你就留着他们以后找个媳妇儿用，我身上就这点东西，你都收好。”

        嘎子哥听了我的话明白我的意思生气地说“你小子抽什么风呢，拿好你这些东西，咱哥俩肯定能活着。”

        “这情况能活一个就不错了，别废话了，我掩护你，你快撤吧，进了林子就活了。”

        嘎子哥也知道事情紧急，抓着我的肩膀着急地说“就算是掩护也是我掩护你，我少了一只胳膊，以后打仗肯定不好使了，你还全乎着，以后替我多杀几个。。。”

        我感觉鬼子要往上摸了，立马打断他说“都这节骨眼儿上了，你就别跟我挣了，你一个胳膊怎么掩护我，我掩护你咱俩至少还能活一个，拿上我给你的东西，快走。”

        嘎子哥拿着那些东西不动，想是还在寻思我的话，我大声喊他“快走，再不走咱俩谁也走不了。”其实我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很难做的，一面是和战友在这等着横死，这样好赖落个轻松，心理上过得去。选择了另一面就得抛弃自己的兄弟，那无异于自己苟活在这世上，那是要背上很大的心里压力的，日后每次想起来都会是让自己夜不能寐的负担，我背过，也背不起再多了，尤其是在嘎子哥这里，我更不能背上他这么一分沉重的担子活一辈子。

        间不容发之际我一发狠说“你不走是吧，我走。”说完我趁他不注意，抢过他怀里的枪就往归绥方向跑，刚才嘎子哥一直没开过枪，鬼子肯定认定这里就我一个人，这么一来，鬼子的火力自然会被我吸引过去，我边往前跑边对嘎子哥大喊“你要是敢往鬼子那跑，我就在后面一枪打死你。”我说这话狠，却是封了嘎子哥的其他念头，因为只要嘎子哥不往鬼子那跑，那他就是安全的。

        有时候这人的命太硬啊，未必就是好事，就像我现在像个疯子一样在敌人的子弹间隙里玩命穿梭，那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就没停过，死神在我脑袋上悬着的那把明晃晃的斩头刀让我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直立，他时刻要取走我的命，但就是不给你一个痛快，黑灯瞎火的路又不平，我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鬼门关盘旋。

        可反而对于死我并没有太大的心里压力，如果能这么去见刘干事、岳老板和魏重明，那我还是完美的，笠原对我机关算尽，我还是不算输，我并没有被他打垮，笠原前不久刚升中佐，我这么一个农民起身的小连长能和一个日军中佐较量到现在也值了，我生命中有很多遗憾，刚刚二十岁的生命要说没有遗憾那都是假的，我能预想到的未来就让更重要的人经历吧！

        在我发足奔跑之际，一声枪响，结束了所有可能，这声枪响告诉我这是战场，不是故事，当所有的符号因为句号的出现而终结时，所有的不甘就要放下了。

        嘈杂的声音中我能清楚地分辨出要我命的那声枪响在我身后响起时，我本能地想要为了生命再挣扎一次，很遗憾，这就是战场，我做不到那些非人的事。

        这是个很奇妙的过程，在倒下的那一刻我好像放松了很多，因为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我爹娘和弟弟到底是被鬼子打死了，还是他们已经安全地跑进了林子里，刚才愤怒已经湮灭我的思绪，直到我再也动不了也不用再动时才有时间细细想起这件事，细思极恐，如果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我每天要背着多少念想去面对凶恶的鬼子呢，有了那么多繁絮的思想我还怎么在地狱里厮混呢？

        人在缓慢地死亡过程中能感受到很多，仿佛在那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我突然很好奇刘干事他闭眼前的那一刻是不是像我一样也想到很多事呢，除了想到让我们撤离还有什么呢？那魏重明呢？会不会为了他的选择后悔？还有岳老板，欣荣了一辈子，商海风浪中屹立多年最终还是被他一辈子努力换来的东西吞噬，他后悔了吗？

        很长时间他们都像一道光指着我应该前行的路，可这光消失之后我竟变得如此懦弱，就像是黑夜里迷失的孩童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伸手想要划破眼前的黑暗、滞垢，可更多的黑暗向我涌来时，我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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