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怀抱仇恨活着
        殳莫看着远处的山谷，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和乔白明过招留给他的印象，更加重了他的坏心情。这种坏心情并没有扰乱殳莫的理智，相反充满恶意和决绝的内心，让一个人的头脑更冷静，冷静到冰冷的程度，这种冰冷和恶意，让殳莫的思考变得更为清楚和直接，让殳莫做任何决定都变得更加干脆，让殳莫的行动也更为迅速和有力。

        殳莫知道，他早就过了叫喊“不公平”的年纪，何况就是在最无助最弱小的时候，他都没有想到要去叫喊什么“不公平”。像他这样的人，都早就习惯了、也接受了不公平，接受了这个世道的冷酷和决绝，并且学会了应对不公平的态度和方法，否则，怎么可能安然地活到现在？殳莫所谓应对这个世界不公与残酷最主要的方法，就是能够以一种冷酷和决绝的态度去做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

        殳莫其实已经意识到，卫辰恪的死让他一度十分的愤怒，甚至——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很悲伤，这或许正好证明了殳莫并没有像他自以为是的那样决绝和冷酷，但是武断地否认自己的感受，在他看来也显得幼稚和无用。而另一方面，乔白明的内伤修复和武功大进，更让殳莫觉得这个世道的不公平和残酷，特别是乔白明脱胎换骨正好就是卫辰恪失误丧命之际，老天爷何必要对比得这么明显呢？

        通过和乔白明对战十招，殳莫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乔白明的天赋和秉性确实是百里挑一，如今虽然还未完全成熟，但假以时日，必定能达到大成境界，就算是现在，单凭自己也奈何不了他了。殳莫想起当初乌铭的话：“这个人还是趁能杀得了的时候杀了吧。”而现在要杀乔白明无疑已经很难了。不仅如此，殳莫还感觉到，乔白明经过人生起伏巨变，连心胸和眼界也变了，那种由内而外透露出的从容和洒脱中，有着明显的不容动摇的坚定和明朗，完全脱去了早先的稚气和迷茫。

        有些人就是这样，老天赋予他绝顶的天赋，让他拥有无可比拟的家世和出身，还让他有机会获得笑傲群雄的才华，这也就罢了，还要让他拥有豁达大度的胸襟抱负，浑金璞玉一般的性格品质，亲人朋友，无一不缺。乔白明无疑就是这样的人，身上虽然有沉重的责任，却没有沉重的怨恨，他的人生和道路，一直都那么宽阔。

        殳莫并非羡慕乔白明，他实际上也没有去细想乔白明的种种优势，只是他已经感觉到，乔白明或许很快，就可以到达那种所谓的“至大之境”，无论是武功，还是人生，而最主要的，恐怕还是他的内心。殳莫想到这些，觉得乔白明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几乎是生活在别的时代的人物，春风得意，却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也不会引起自己的半点注意。可是，偏偏这个根本不应该引起自己注意的少爷，硬是引起了自己的注意，这就叫殳莫感到有些生气了。

        先是，要用苦心积蓄了那么多年的内力来为他疗伤，接着，就是费尽心思训练的精英武士陪他练功，最后，还要自己亲自上阵，见识这个少爷的长进是多么的惊人，而最让殳莫难以平静的，是乔白明的上升和卫辰恪的陨落几乎同时。或许，有些人，注定就要给别人做嫁衣裳，给别人的前进垫脚。可是，乔白明活得多么堂堂正正，有那么多人祝贺和记挂，而卫辰恪即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有几个人会记得他呢？

        殳莫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遇见卫辰恪时的情景。

        那还是九年前，卫辰恪年轻的面孔，有着老练而年少的杀手们常有的冷静和自信，甚至是一点张狂。

        “要不要合作？”那个年轻，或者不如说年少的杀手，面带微笑地问道，声音里还听不出成熟男人的音色。自信和从容的表情说明，他干这一行已经很久了，而且干得不错。

        “我们不想和‘苍狼’扯上关系。”江百里缩着肩，笑眯眯地回答道，有点抱歉的意思，有点恭维吹捧对方的意思。

        他没有任何表示，就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看着江百里和殳莫下杀手，一直冷静、从容、自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忽然，要杀之人趁机逃走，殳莫正待追赶，一个身影横空闪过，一道剑光，那个年轻的杀手已经将人头提在手里了，自信地笑着，向殳莫晃了晃手里那血淋林的头颅，说道：“我就不客气了。”说罢转身就走，可是忽然又停下来转过身，笑容若有似无，说道：“你们武功真好。”

        殳莫想着过去的这些事情，想到如卫辰恪这样的人，本来也有着杰出的天赋，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的修习和锻炼，可是他就如暗夜的一粒灰尘，最终只能自己悄然陨落。可能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暗处，活过黯淡而短暂的一生，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天赋，都只是暗夜中那不为人知，也不为人所认可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要卷入那些光明正大的人事中去呢？

        殳莫对乔白明的敌视，并不是想杀了他，其实殳莫的心中从未认真思考过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他想的只是：我就得这么活着，怀着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活着。所以，殳莫对于乔白明，是一种连看都不想看到，连想都不愿想起的厌恶。这种厌恶，和殳莫对人间那不可否认的不公和残酷的厌恶和仇恨是一样的，和殳莫对自己的命运的厌恶和仇恨也是一样的，仇恨，却毫无办法，只能忍耐，只能接受。

        殳莫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对人世和命运的仇恨和敌意做事情的，虽然明知道即使仇恨敌视没有用，但是他还是无法放下，他怀着这种仇恨敌视，谋划着接下来，在失去了一个卫辰恪的情况下，如何对付西凉北冥堂的残党，如何对付枞阳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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