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撞客儿泛滥了
        三姓庄的村正东有一爿高低不平的薄碱地，从大明永乐年间到清朝末年就这么一直呆在那里，几百年来，三姓庄的人们也没有在意过它，它好像也没有给三姓庄添什么麻烦，任凭这块薄碱地上面一茬又一茬的蒺藜棵子、茶棵子、莎草、三棱子年年发芽、年年长满绿叶，到深秋又枯萎，年复一年的枯荣，野草里也会稀稀疏疏的冒出几株野枸杞和饱经沧桑的槐树条子。倒是三姓庄的人们，也说不出从哪个年代开始，每到峨眉月出现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这块地里面电光四起，狐狸们炼丹忙个不停。有一年夏天，大张家那一支的半大小子疤瘌三儿，追赶他们家挣脱绳子乱跑的山羊追到了薄碱地的高台上，还看到了蛇、刺猬和黄鼠狼，这小子回到家，和邻居还有小伙伴们煞有介事的一通渲染，弄的住在村东面的男女老少对薄碱地都有了几分敬畏，甚至到了夜晚，他们都意识的不敢向薄碱地那个方向多愁一眼。

        清末民初的大中国从上至下都有点乱，有点折腾不出头绪，当然了，变革吗！就不能少了鱼龙混杂、沉渣泛起，更不能少了牛头马面纷纷登场。牛鬼蛇神和正人君子都得有，少了什么也不能成为世界。此时的三姓庄和当时的大中国一样，大中国既然是国不强民不富，三姓庄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大树弱了就容易招虫子，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三姓庄颓败了，阳气不盛了，阴气就得折腾折腾。

        三姓庄第一个上撞客儿的是村子东头张德法的媳妇，德法媳妇的娘家是运河西面王匡的，距离三姓庄大概十几里地，娘家已经没有什么人。说起德法媳妇也挺不容易的，从小没有娘，爹爹李老头子也不正干，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酒，见了酒比看见他爹都亲，有了钱就买酒喝，没有钱就借钱买酒喝，借不到就把能当的当了买酒喝，甚至到了实在没有办法解决酒钱的时候，就把家里的房檩条抽下来卖了换酒喝，他家的房子从七颗檩条，变成了五颗，最后，有的都成了三颗檩条的房子了。姓李的人家虽说在村里不算少，但都不是李老头子的近门，最近的一户也出了五服，德法媳妇从小就没有亲近的姑姑、婶娘，所以几乎就没有人疼，倒是和小狗、小猫的玩得上来，就是一些很凶的大狼狗，见了德法媳妇也显得温良驯服。德法媳妇还是在娘家做闺女时，到大开洼里打野草、野菜时，每当遇到蛇、刺猬等动物，一般的孩子都吓得往家跑，她却可以和这些令人害怕的灵性动物一起玩上半天。德法媳妇是怎么嫁到三姓庄的呢？

        德法的爹和德法的老丈人一个揍性，都是见酒不要命的主儿，二人本来不认识，但共同爱好又注定了两家成了亲家。清末民初的唐官屯大集，是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集市，能够影响方圆百里，每逢农历的四、九日是人山人海，卖针头线脑的，卖鲜鱼水菜的，卖毛皮布料绸缎的，卖粮食的，卖农具的，卖牲口的，总之，卖什么的都有，你在唐官屯大集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赶集的人那儿的都有，乡下人去不了大城市，能过去唐官屯大集上走走看看就算是见世面了。德法的爹有时赶大集是为了卖青菜和一些花卉，三姓庄的吗，三姓庄水土好，出产的菜特别好吃，种菜的人也较其他村庄多，德法老丈人有时去卖粮食，王匡村洼口大，地多，产粮多。不管别的如何，这两个老家伙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每次卖完东西临近散集，都心急火燎的直奔大集杨家的杂碎摊，为的是就着那些便宜的猪狗下水喝上几两酒，这样一来二去，两个老东西就熟了，到后来还成了至交，如果那个大集彼此看不到对方，心里还失落落的。

        民国二年的秋天，德法的爹已经连着三个大集没有看见德法的老丈人了，心里想着，是不是这东西土了，完蛋了，心里又想，“不能啊，这老东西还没有五十呢！比我还小九岁呢。”

        那年八月十五前的十四集上，德法老丈人又来赶集了，他找杨老板买了一块巴掌大猪肺，要了二两独流白干，低头闷闷的喝起来，刚刚喝了几口，德法爹也来了，两个老东西终于见面了。

        “老李头，怎么好几个大集你都没来了？”

        “嗨！别提了，今年俺们西乡水大，我那几亩棒子和高粱都完蛋了，那还有心思赶集啊，再说，也没有个来钱的道，拿吗赶集啊，唉！蹦子没有啊！难啊！这不是吗，实在憋得受不了，我偷偷把闺女的长命锁给当了，才换的这点酒钱，唉！我这闺女跟着我真是投错了娘胎了。”

        “那就给闺女找个主儿吧，别让闺女跟你受罪了。”这德法爹说的给闺女找个主儿就是静海一带的方言，意思是找婆家。

        “找个主儿可以，但我得多要聘礼，至于跟什么样的主儿，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你要是多少？”

        “六块大洋。”

        “我说老李头子，我给你五块大洋，咱俩成亲家，你看行吗？”

        “不行，我就要六块。”

        “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就是熟人买东西是不是也可以打个价啊！你就不可以跟我少要点，再说，我家儿子除了腿脚有点毛病，别的方面可好了。”

        两个糟老头了，一来二去，几个回合下了终于谈妥这笔买卖。最终，按照五块大洋、三坛子独流老白干作为聘礼成交。德法爹这多年卖花、卖菜积攒了五块大洋，又找亲戚借了点钱，就把德法的婚事办了。

        自从德法媳妇嫁到三姓庄张家，可是没有享什么福，德法爹爱好酒，有儿媳妇后还爱摆谱，总习惯颐指气使，总拿德法媳妇当团子媳妇使唤，德法腿脚不好使，家里的活计都指望德法媳妇，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德法媳妇的，好在德法媳妇也不是出身什么名门世家，倒是身体上的委屈都可以受得了。

        最让德法媳妇不能容忍的是精神上折磨。德法媳妇嫁入三姓庄张家三年来，始终受到本族麻四的骚扰，德法媳妇还言不得语不得，心里憋屈着，这不是嘛，上撞客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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