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醉酒
        对匪兵营的大部分军官来说，在预备团经历恶战后内外交困孤苦伶仃的时候，正是戴师长不分彼此积极给予援手，给了他们极大的帮助。不但派军医给柴拯国和樊少华手术治疗，其它方面也是要枪给枪要药给药，没有丝毫的推辞，并且带着他们一路且战且退加入到回国的大军之中。因此，所有有良心的预备团官兵都对戴安澜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感激和敬佩之心。及至突然从施林先嘴中得知这位一代名将的噩耗，所有人虽不至于像文秀才一样痛哭失声，却无一不是心下黯然，沉重无比。

        席间众人默默地喝了一阵闷酒，文秀才已是满脸通红不胜酒力的样子了。摇摇晃晃地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勾着头死死盯着手中的酒杯，嘴里含含糊糊地吼道：“这一杯敬咱壮烈殉国的戴师长。张司令（张自忠）走了，如今戴师长也走了，今后还有多少这样的好长官可以领着咱们跟小鬼子玩儿命呀。还有屈死在山里面的几万兄弟，仗要是这么打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把小日本赶回去呀！”说着一个站立不稳趴在桌上，就势放声大哭起来。

        “还有我们！还有千千万万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中国人！”领着东北佬和高大炮两人走了进来，熊笑三几步来在自己的座位前端起酒杯高高肘在手中：“入缅征战以来，九十六师副师长胡义宾，288团团长凌泽民，三十六师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闵季连，滇缅警备司令李竹林，还有刚才提到的柳团长和戴师长，这么多党国的中高级军官分别战死沙场，壮烈殉国，难道不正向世界宣告了中国人民永不低头的决心吗？

        别的部队我不清楚，我第五军入缅前，军直属队就动员了15万人，经战斗减员1300人，剩余1万人；二百师动员9000人，经战斗减员1800人，剩余4000人；我们新二十二师入缅前动员了9000人，经战斗减员2000人，只有3000人活着进入印度；九十六师动员9000人，经战斗减员2200人，回国人数3000人。从上面几个数字大伙就能明白，第五军可是杜长官起家的老底子，也是撤退途中伤亡最大的部队。仅我第五军就因掉队、染病、失踪等非战斗减员约147万人，占全军人数的三分之一还要多。这么多好长官好兄弟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赶走日本人，让咱中国安享太平盛世吗？

        不错，他们是走了。可咱们还活着，咱们得接过他们的旗帜和遗志跟小鬼子接着干下去。抗战这些年咱们打的很苦，很多部队里剩下的不是四五十岁的白头老兵，就是十四五岁毛都没长全的娃娃兵，听说新三十八师最小的一个娃娃兵才十一岁，却已是两年军龄的老兵了。祖国母亲已经把自己最风华正茂的两代人贡献了出来，开始咬紧牙关奉献出自己尚未成年的孩子，奉献出咱们中国人仅剩的希望了呀。可越是因为这样，咱们越是得咬着牙撑下去。不为别的，就因为咱们这帮丧师辱国的丘八还没羞没臊地活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熊笑三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自从手下的弟兄一个个病饿死于来印度的路上，死在我的面前，我的心早就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的了。真恨不得和他们一起死哇。可老天爷不肯收我，让我没皮没脸的继续活着，就是因为我还不能死，你我在座的这帮兵痞不能死。老天爷要让咱们替死去的这些长官和弟兄干他们没干完的事！只要咱们这帮兵痞不死，中国就一定不会亡！咱们一定要亲手中把小鬼子赶出中国，还老百姓个太平天下！

        弟兄们，告诉大家个好消息，据国内可靠情报，委员长已经与美国盟友达成了一致意见，正在从国内中、大学中征召十万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学生，即将通过空运送到印度来，和咱们一起接受盟军的整训，然后配合国内一起打回去。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日本人的刺刀硬，还是咱们中国人的骨头硬！”

        最后的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很提气，大伙先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混浊的泪水在通红的眼睛里打转，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重新充满斗志的脸上闪耀着神圣的光彩。

        见东北佬两人已经平安回来，再加上熊笑三好消息的鼓舞，匪兵们争着挤过去向长官们敬酒。一方面感谢对方的热情款待，一方面也暗存着将对方放翻的打算。

        不愧是从军多年的老行伍，刘建章的酒量不是一般的好，对酒兴渐浓的匪兵营诸军官也是来者不拒，直到最后由林占标、东北佬和高大炮三人联手，才总算把他灌趴下。见东道主终于被自己成功地放倒了一个，匪兵们更是得意忘形，吆五喝六地相互捉对自相残杀起来。

        望着杨冬青、张振清两人红光满面鼻尖上冒汗，桌上放着除去的短枪和武装带等物，熊笑三感觉时候差不多了，于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似是无意地淡淡挑明了此行的来意：“杨营长年少有为，张连长风华正茂，两位又如此深得部属们爱戴，今后的前途必然不在我和刘团座之下啊。

        此前笑三没少听军座和师座提起你俩，两位长官莫不以能有你们这样精干果断又能力出众的部下为荣，一直为不是你们的直属长官而遗憾。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我新二十二师来任职啊？别的不敢夸口，只要你们愿意过来，我65团除了熊某这个团长和参谋长的位置，剩下的你们两位和兄弟们随便挑。想带兵，你就是我主力营的营长。想清闲些休息休息，团参谋、军需处这些位置你看上哪个就坐哪个。只是不知熊某这个条件杨营长可否考虑一二呢？”

        别看杨冬青和张振清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豁开了军服的前襟一个劲直扇，可听到熊笑三这番状若漫不经心的话之后，却令两人不由心生警兆暗自增加了戒备之心。

        用旁人难以察觉的眼神交换了下意见，杨冬青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呵呵傻笑了一声，低头瞪眼盯着熊笑三看了一会儿，这才作出一副醉酒的样子胡言乱语起来：“少扯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糊弄呢。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第六军甘军长的部下，你新二十二师就算再是委员长眼中的红人，恐怕也没这个权利将我们从‘六’变成‘五’吧。况且这么做必须得军令部亲自下令才行，为我一个芝麻大的小营长？可能嘛！来，少整那些个没用的，是兄弟就把这杯酒干了！”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来到熊笑三的面前，一手搂住他的脖子就打算给他强灌。

        眯缝着眼睛不住打量着面前这个浑身酒气的年轻中校，希望能从他的行为和眼神中看出点端倪，熊笑三毫不推辞地抢过杨冬青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可令他失望的是，伸手连着抓了几把都没能取回自己的杯子，杨冬青正瞪着眼睛努力辨明酒杯的方向，浑然不觉一双鹰隼似锐利得目光正来回在自己身上扫视着。

        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熊笑三将手中的酒杯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像是要看明白杯子的出处和来历，口中却有意无意地继续讲道：“就算杨老弟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手下这帮过命的兄弟想想吧？难不成让他们这辈子就这么跟着你当个大头兵？以熊某的眼光，杨营长自是不会因一己之念耽误了弟兄们的前程的。”说完斜眼看了仍一副醉态的杨冬青，又转过脸望向其他桌上的匪兵头目。

        对他似有所指的话杨冬青不由身体顿时一僵，情不自禁地顺了熊笑三的目光看了过去，看着酒桌上那一张张整天厮混笑闹在一起得熟悉面孔，眼神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下来，人也渐渐有些痴了。

        眼前的一幕是何等的熟悉啊。当年在飞龙寨的时候，自己与弟兄们不也是经常围坐在一起把酒当歌，共享兄弟之情，手足之义的吗？如果不是因为金花死于日本人的轰炸，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心想要给她报仇，当初活蹦乱跳的一百零三人，此刻不仍然悠闲自在得好好活在飞龙寨中吗？一想到这儿，想到死去的百来名活生生的面孔，杨冬青的心里没来由就是一阵抽搐，疼得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观察到他面上的变化，熊笑三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赶紧趁热打铁继续游说：“杨老弟放心，只要你一句话，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去办，保证不会让你们弟兄为难的。”说罢笑吟吟地看着杨、张二人，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明白对方已经亮出了自己全部的底牌，又搞不清楚杨冬青此刻真实的想法，张振清急忙摆出醉酒的样子，摇晃着来到杨冬青的身边，亲昵的一手搭在对方的肩上，一手朝其余的匪兵们布拉着，嘴里还打着酒嗝断续叫道：“差不多就行啦，几辈子没喝过一样。走了走了，回去还有事儿要干呢说哦你呢，光头，赶紧的，走了！”说着转过身，张振清的眉毛胡子仿佛拧成了一堆似得，点头哈腰的冲着熊笑三胡乱笑道：“多谢哦熊团长的款待，改天军饷下来我们弟兄一定回请您和刘长官几个，您放心，我张某人说话算数，绝不骗人！咱谁说谎谁是乌龟变得！告告辞了哈！留步！留步！”

        将脸再转向杨冬青的时候，尽管依旧是满脸的醉笑，可清亮的眼神却明白无误地在询问杨冬青此刻的决定。

        看着老战友通红的眼睛以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哀伤，张振清会意地搂住他的肩膀用力一带，顺嘴哼唱起了民间歪调：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一个女婵娟呐

        其他匪兵虽然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有哭有笑，有唱有跳地出尽了洋相，甚至老兵痞几个还口里流着酣水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可听到张振清的召唤，大伙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搀着我，我靠着你，拍醒了醉酒的几人摇摇晃晃地举步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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