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四一二**政变后，以老蒋为首的南京政府控制了以沪宁为中心的东南地区。与此同时，武汉方面也在积极地进行北伐，只是北伐的目的不同，武汉方面的讨伐对象是退守河南的吴佩乎残部

        ，其目的是为了与北方的以冯玉祥为首的军事集团取得联系，并结成同盟。1927年7月17日，汪精卫在武汉召开秘密会议，悍然决定“分共”，次日举行**中央常务委员会扩大会议，正式宣布与共产

        党分裂，并指挥军队封闭了一切工会、农会和革命团体，大肆逮捕、屠杀**人和革命群众，国共两党彻底分裂。这意味着武汉与南京的合作开始有了眉目，同时也意味着新一轮**内部的派系争斗和权力夺取的开始。凤凰县县长李宗琪一时趾高气扬。在**当大官的堂兄早就通告他，别相信什么国共合作，那是幼稚，统统杀光是迟早的事。他要李宗琪早做准备，摸清**的底，到时候一网打尽。到了一网打尽时，堂兄又给他发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铲除祸害造福百姓，在此一举！末了，堂兄还嘿嘿大笑，说：“升官发财，亦在此一举矣！”

        t李县长带着警察局局长、城防队长闯进苗专员办公室，把批捕报告往桌上一拍，说：“好久没杀人，手都痒了！”月亮又大又圆，冷冷悬在没有一朵云的天空。苗专员着下巴，站在窗前，把月亮看成了一张狰狞吃人的鬼脸。烟头丢了一地，苗专员仍没在批捕报告上签字。李嘉武、李文忡，还有戴老师，都在名单上，苗专员如何签得了？李县长不耐烦了，说：“不就捐了一点银两么？该杀还是要杀！”苗专员说：“他还是省政府的参议。况且与你李县长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呢……”李县长冷笑道：“参议算什么？副省长李通达（也是我们李门家人）不过说了几句同情**的话，就被砍了头。”苗专员说：“李县长，你别忘了，你建县党部大楼的钱，也是李嘉武捐的。人得讲良心！”李县长阴冷一笑，说道：“等有一天，他分你家的田地，与你共产共妻时，你问他讲不讲良心？苗专员，你同情，上峰追查下来，你我可担当不起！”李宗琪说罢，双眼盯住苗专员，一双饿狼般贼溜溜阴狠的眼睛，在苗专员的脸上转来转去。苗专员感到了一股冷飕飕的寒气吹过来。苗专员一咬牙，提笔在报告上签了字。李县长抓过批捕报告，说：“苗专员，这就对了，你我有几颗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呢……明早等鄙人的消息。”苗专员牙齿咬得咯咯响，等李县长一伙人一消失在黑夜里，他便大声叫了一声：“余二。”余二脚蹬马靴，手提马鞭站到了他面前。苗专员感叹，知我者余二也！

        t“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叫嘉武、文忡、戴老师他们快跑！”他吩咐余二道。苗专员也是幼稚，李宗琪会真的等到批捕报告签字后才开始抓人吗？他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时机一到，一网

        打尽。包括李嘉武、戴钟萍在内，凤凰县六十八名**和农会积极分子底细早被李县长摸清，而且一举抓获六十七名，一名漏网。漏网的人就是李文忡。这天晚上，文忡又失眠了。这段时间以来，失

        眠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像夜游神一样，在校园里不停地走。只有走累了，才能勉强睡上两个时辰。操场上的文忡终于走累了。他回房时，看到戴钟萍房间的灯还亮着，戴钟萍的头影映在窗口，偶

        尔摇动一下。多美丽的头影！文忡望着戴钟萍美丽的头影，心情复杂起来。他时常想不通，像戴钟萍这样一个凤凰县名宦之家的女儿，大学毕业了，干什么不好？非要整天研究什么“主义”。他请来她创办这所学校，说实话，他看中的是她的美貌。他把她请上了床，是要休妻娶她，她却一口否决。为了讨她的欢心，他也宣扬“主义”来，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甚至比她还激进。“三民主义”不是很好么？甚至更好！为这个问题，戴钟萍给过他一掴子，还好长一段时间不准他上床。他威胁说，不给上床，就回家找莲姐。不料她满心欢喜，说去吧去吧，她正愧对莲姐呢。戴钟萍的诚实一览无遗。他却虚伪起来，说那是封建社会的产物，他不喜欢莲姐，就爱戴钟萍一个。其实，文忡多次半夜里想到莲姐，对莲姐和戴钟萍进行比较，他比来比去，觉得莲姐并不见得就比戴钟萍差多少。有一晚，他偷偷溜回家，想亲近莲姐，不料莲姐给他的是狠狠一记耳光，说他嫌弃了这个爱那个，现在又嫌弃那个爱这个。不要脸！文忡两头挨打，精神委靡不振，失眠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t戴钟萍是好人，不准他上床，只是一段时间而已，后来又准了。文忡久久望着她美丽的头影，不觉心潮澎湃，禁不住慢慢向戴钟萍的房间走去。这时，文忡突然看到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官兵悄悄走进了学校大门。他本能地一蹲，闪到了露天水泥乒乓球台下。官兵进了学校，带头的军官一挥手，队伍分成两队。一队堵到了戴老师的房门，一队包围了文忡的房间。有两个士兵放哨，站到了乒乓球台边。四条腿，两把闪着寒光的刺刀，在文忡的鼻子前晃动。文忡差点喊出“钟萍快跑”。戴老师真的可以跑，她的房子背后是菜地，是一片桑林和一条河沟。河沟两岸是一簇簇高大的楠竹和杉树林。她随便躲个地方，都不容易被找到。文忡喊不出声。要是他喊出声，被捉住的则是他自己了。文忡恐惧万分，心跳一阵紧似一阵，眼巴巴看着几个兵破门而入，将戴老师拖出房间，在操场上给五花大绑起来。文忡的房间半开着，几个士兵轻易拥了进去。接着，他就听到有个士兵骂道：“**，李文忡不见了！”

        t众士兵点燃了火把，映得学校一片通红。文忡看到戴钟萍被押出校门的那一刻，奋力扭开摁住她脖子的手，回头喊望了一望。她的嘴张了张，那是一个叫“文忡”的口形。随后，她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士兵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倒在了地上。另一个士兵过来踢了她一脚，一把提起她，便押走了。文忡一动不敢动，直到镇上鸡飞狗跳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浑身打着哆嗦爬了起来。爬出来后，文忡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赶紧跑！天刚蒙蒙亮，通往县城的沿河沟升腾起浓浓的白色晨雾，文忡借着浓雾的掩护跑到了县城。这时的文忡，己不是清水古镇国立完小的李校长。他找来一套破旧衣服穿在身上，脸上涂了泥土锅灰，再擤鼻涕抹过，弄成一个污秽的大花脸，脚上的圆口布鞋顶上弄了两个破洞，露出了两个脏兮兮的大脚趾。他头顶又破又旧的草帽，草帽是他顺手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文忡庆幸抱着的破包袱里有几十块银大洋。这些银大洋原来就放在台上的粉笔盒里，搜查的官兵没有人拿起来查看。

        t文忡如惊弓之鸟，草帽檐压得低低的，弓着背，滴溜溜转着一双眼睛，看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文忡穿过菜市，眼看来到江边远洋码头。忽然有人大呼小叫“杀人了”，菜市里一阵骚动。接着就听到一声声呵斥：“让道！让道！”文忡寻声望去，几个士官正骑着马驱赶人群。马队后面，是一队望不到尾的犯人。他们一个个五花大绑，一根手指头粗的麻绳把他们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犯人旁边，是手持步枪的士兵，枪上的刺刀，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一闪，晃着阴森森的寒光。犯人的后面，一队骑兵簇拥着县长李宗琪，李宗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文忡一眼看到了二哥嘉武，二哥的腿有点残疾，平时走路双手大张，以平衡一步一斜的身体。现在被捆了起来，一步一跳，像扭秧歌，惹得围观的人哈哈笑。文忡接着看到了戴钟萍。戴钟萍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络头发落下，挡了眼，她翘起嘴唇吹开。看得出，她无所畏惧、视死如归。文忡心如刀割，一下又一下，痛得喘不过气。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文忡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人群里。菜市中央，竖了几排柱子。柱子上横着一木杆，木杆上吊着一个又一个打活结的绳套。

        t李宗琪杀人不喜欢见血。他要对昨晚捉来的六十七名**人和农会积极分子实施绞刑。李宗琪宣读完告示后，把手一挥，十几个**被推到绳套里，脚下的凳子被踢开。几分钟后，放下吊死的，再换一批上去。嘉武是第二批被推上去的。他被套进绳结时，双眼朝天空看了看，又朝人群里扫了扫。他没有看到文忡。文忡却觉得二哥看到了他，一股尿吱吱飙了出来。他马上捂住嘴，闭上眼，才没有痛苦地叫出声来。始终不见戴钟萍被推上来。文忡踮起脚，从人缝里找了又找，终于看见了戴钟萍。她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押在中间，随时都有被推上去的可能。这时，县警察局姜摇琴局长站到了一张木椅上，对着群众大声说：“我们这次抓捕**，漏掉了一个。这个人叫李文忡，是清水古镇国立完小的校长。女分子戴钟萍是他的姘妇，明天我们将戴钟萍押回清水古镇，捆在镇公所门口示众。李文忡若自首，宣布脱离**，我们不但免他一死，还放他回去，当他的校长，同时把戴钟萍也放了。另外，我们李县长慈悲，允许收尸，都收了去吧……”姜局长后面还说了什么，文忡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脑子里像跑进了无数的苍蝇蚊子，一直嗡嗡作响，搅得他头都要炸了。他随着散开的人群，弓背弯腰，向江边远洋码头慢慢走去。

        t文忡用十块银大洋买通了一个水手，于是沿江东下上海港混上了一艘正在起锚下南洋的货轮。汽笛长鸣，货轮徐徐离开码头。文忡见货轮离开了岸，跑到船舷边，摘下草帽，远远地抛向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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