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遗物（2）
        “蓝星道：‘师妹此话过矣，师父刚才已说过那人轻功高绝，不在你我之下，弟兄们若想将他搜捕捉拿，势必要大费一番手脚。何况，若不是师妹你一直在此无理纠缠，我早已领人追了下去，贼子初来乍到，不识阴阳谷地形，又被重兵围困，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蓝冰道：‘刚才倒是小妹鲁莽了。我急急火火地赶过来后，见师哥正统领众位师弟师侄，气势汹汹地围在密室之外，好像也没见人蹑踪追击，小妹担心师父安危，心急之下，不免说了些重话，还请师哥见谅。’

        “蓝星微怒道：‘师妹这是在悔过吗，怎么听起来还像是在质疑我的动机。’

        “我被黑衣人重伤之后，经脉阻绝，肩上巨创已痛至麻痹，神志渐渐疲惫，他们两个尔虞我诈，率人在此徒然久耗，令我苦撑周旋，不能专心疗伤，只觉再捱上片刻，就会倒地昏厥，只好勉强提气，道：‘既知刺客身法颇快，为何你二人还逗留不去，是不是被他搅得阴阳谷人心惶惶，夜不能寐你们便高兴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难道连这个道理都要我教吗？以后，我若没有说话，谁也不能再靠近密室半步，否则便按以下犯上，倒戈弑师论处。此番潜修尚需半年，若我届时功成出关，自然皆大欢喜；若我仍在密室中，毫无动静，那便是失败身亡，打开门拉出去埋了便是。眼不见为净，到时候你们再如何胡闹我也管不着了。’我估摸自己最多苟活两三个月，因此才说了这番话故布疑云，使他们不致因为我久不出关而心生狐疑。

        “二人惶恐认错，这才各自领着手下散去。

        “虽然明知蒙面人功夫极高，便是穷一门之力也不见得能将他困住，可是心中仍然暗藏一丝侥幸，盼他被蓝星、蓝冰之流乱刃分尸。之后，我又吩咐亲信，将密室外布满护卫，围得有如铁桶一般，人人配以强弩，日夜警戒，一见外敌，格杀勿论，即便是蓝星、蓝冰求见也不得随意靠近。谨慎部署完后，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之后，那黑衣人果没有再来。我知道他并非怕了，极有可能躲在暗地里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身在江湖，人人奋勇慕强，若是知晓某处藏有秘术神兵，得之即可俾睨群雄，傲视天下，即使身败名裂也要抢上一抢，又岂会自甘罢手。

        “我却无论如何不能让此獠得逞，蓝星蓝冰也不行，二人并非大才，不堪造就，连我都不能领会宝术万一，何况他们。而且，二人阴奉阳违，惯于见风使舵，一旦上位，见阴阳谷风光不再，疮痍满目，再被强敌威逼利诱，为换取后半生荣华富贵，极可能将宝术拱手献出，却令百年基业从此易主，毁于一旦。

        “之后，我一边慢慢运功，止缓伤势加重，一边苦思解决之法。蓝星为人诡谲，渐渐看出些苗头。隔些日子便过来请安问好，那些护卫虽被我厉声告诫，只是阻挠一两次后，便惮于蓝星声威日重，被暗中收买，将他放了过来。我只能斥责之余，假意许以好处，说道能顺利出关最好，若真有不测，一定会看在他为阴阳谷诸多屑事殚精竭虑的份上传位给他，还说蓝冰一介女流，不堪重任，我从未看好。由此，得以几番迁延，将他骗退。

        “直至此时，我仍然苦思不得其法。这才恍然明白当日蒙面人所说，自己虽不怕死，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阴阳谷传承百年，从我手里断绝。此人心如蛇蝎，早已算到这一步，他料定我必不肯做这千古罪人，虽然手下弟子驽钝不堪，也会择优传位。届时，星耀术亦将一起传授，他功夫高绝，远在众人之上，又身在暗处，狡诈如狐，那时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他。想通这个关节，登时冷汗淋漓，心惊不已。可笑我堂堂一派掌门，竟被人逼得走投无路。

        “颓丧之余，神志不免癫狂，便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既然已无退路，那我就偏不让你得逞，不是想要镇教宝术么，做梦去吧，我就让你猜错，让你这看似完美无缺的计划灰飞烟灭，断了传承又怎样，壮士死节，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虽然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却护住了我派根基不被他人掳夺。

        “这么思虑一番后，便自以为想通，不再为后事烦扰。心中还隐隐盼着蒙面人再次上门，这样便可好好将对方折辱，看他在希冀破灭，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而蓝星再来请安时，我便有了底气，言语中颇多申饬，不留颜面。他站在门外，见不到我气败身朽之状，或以为我潜修突有进展，诧异之余，反而变得恭敬起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再没过来打扰。

        “人之将死，不免怅然回思。密室幽寂，残体朽破，过往一切如云烟一般在在脑海中缭绕回荡，迷茫之中，眼前模糊一片，只有你的母亲无比清晰，她的绝色佳颜，一嗔一怒刹那即变得鲜活起来，仿佛从未离开一般。还有那座小园，窗前的竹影，孩提时的你……但凡与她息息相关的一齐闯入梦中，令我猝不及防。辗转之际，泪湿枕榻，耿耿长夜，思不能寐。

        “忽然，我蓦然一愣，为何没有想到你，为何不可以将一切留下来都一并托付与你。想到这里，顿时豁然开朗，原本只求一死的心里忽然充满希冀。谁都不会想到，往日里我对你和你的母亲一向刻薄寡恩，又怎会将身后之事相托。如此一来，他们便不会怀疑到你身上，而我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使宝术神器不至于一起湮没地下，暴殄天物。妙极，妙极。想通此节之后，我便觑了个机会，趁人不注意，从一条荒僻野径中来到小园，将阴阳谷代代相传的圣物藏了起来。你母亲死后，我不时来此祭奠，碍于身份扎眼，便暗中在莽岭危石之间，寻了一条荒绝人烟的幽径，从栖云峰直通小园。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

        “霖儿，我知你对为父恨之入骨，杀母之仇，禁足之怨不共戴天，就算将我挫骨扬灰也不能稍解万一。一念至此，为父便心生惶恐，坐卧难安。我虽非你亲生父亲，但自凤鸣死后，一向将你视为己出，当初你被软禁在栖云峰顶，很大原因是担心有小人趁我不察，偷偷算计于你。我暗中嘱托诸位长辈务必倾囊相授，技艺在手，日后就有了自保之力。可惜你积怨已深，无意与蓝星之流相争，竟然寻了个由头，出谷去了。虽然心中甚是担心你的安危，但也想到，只有在波诡云谲的江湖中经历一番后，你才能变得强大起来，因此也就未曾阻碍，任你随着蓝星手下去往彭州。

        “我素知你与凤鸣从小相依为命，母女情深，即便不愿再踏入阴阳谷一步，也会想方设法回来祭奠亡母，因此便将这几件事物藏于其中。此园自阴阳谷建派之始便有，乃是老祖当年悟道所在。这秘坑及‘回’字诀机关，为历代掌门口口相传，阖谷只有为父一人知晓。可叹阴阳谷乌烟瘴气，内外纠葛，谁能想到一座不起眼的荒园另有玄机。世人大都愚蠢之辈，蝇营狗苟，机关算尽，耗尽毕生才智修为，到头来还不是白云苍狗，终究逃不过一死，可叹，可笑。

        “随信一并附留的乃是阴阳谷历代相传的至宝：阴阳星耀术及忘川神剑。星耀术贵为镇教神术，从前在江湖中名声极大，虽然几十年来我派积弱飘摇，却仍为武林耆宿所心念神往，那蒙面人闯谷行凶便是为此而来。不过星耀术历来只供掌门一人览阅，从先祖至今，有幸一观的不过寥寥几人。也是因此，致它在外人眼中极其神秘，更有甚者包藏祸心，暗中觊觎，其中也不乏蓝星、蓝冰这样的派中弟子。

        “可惜，从先祖殁后，历代宗祖无一大才，竟没人能将此术再次勘透练成。人心不足蛇吞象，宝术在前，即使明知不行，也不舍放弃，终于积成大错，回头无望。你或许不知道，我派历代掌门极少活过天命之年，究其原因，无不因为此术之过。可惜，我也是事后才知。现在想想先师当初传位之时，眼光涣散，气息微闻，与我入魔走火后的状况不无二致。真真讽刺之极，人人艳羡的宝术，居然会成为令一代煌赫雄派日趋飘零，掌门早逝的梦魇。悔恨之余，曾想将它付之一炬，却又想到此物毕竟是先祖心血，毁之不祥，霖儿自行处置吧。不过切要谨记，万不可沉溺其中，招致大祸。

        “忘川剑你也知道，乃是先祖佩剑，曾仗之俾睨群雄，四海横行，为我派掌门唯一信物。此时阴阳谷内忧外患，积弱积侮，子弟疲敝，不堪造就，偌大门派须臾当亡。这柄剑权且当作为父留给你的一个念想吧，若嫌碍眼，自可委弃。

        “为父不才，觍为一派掌门，在其位不谋其事，耽溺末技而不拔，致令谷破人亡，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也不能与心仪之人白头偕老，相忘于江湖，每念及此，无不怅恨流涕，悔不当初。

        “痛哉哀哉。霖儿我女，江湖实多虞诈，不如忘性于山水之间。父蓝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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