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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暗时刻 (4 / 5)
        “嘟…嘟…嘟…”忙音传来,像最终的丧钟。颜旭僵在原地,握着早已挂断的电话听筒,手臂微微颤抖。窗外,北京城在冬日下依旧繁华喧嚣,但他却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远去,只剩下自己心脏在空荡胸腔里疯狂擂鼓的、绝望的回响。

        抽贷。这就是金融世界的冷酷法则。在你顺风顺水时,它们慷慨地提供燃料,助你高飞;而一旦你显出颓势,遇到逆风,它们会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抽走你脚下所有的阶梯,生怕你坠落时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它们光鲜的鞋面。

        银行信贷的顺周期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从不逆向调节,只会加速企业的死亡。

        颜旭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死死地揪住。四百二十万!十五天!公司账面上那点可怜的现金,连支付下个月的工资和房租都岌岌可危,去哪里找四百二十万?去找王老三那种高利贷?那无异于饮鸩止渴,而且数额如此巨大,王老三也未必敢借。

        他想起了德隆系崩塌前的景象,那些曾经庞大的帝国,很多时候并非死于主营业务,而是死于资金链的突然断裂,死于银行的集体抽贷和信任崩塌。他现在,正在亲身经历这种恐怖的、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反应。

        背叛,抽贷……内外交困,四面楚歌。他下意识地看向地面,那架紫檀木算盘还躺在之前被他扫落的文件堆里,算珠散落了几颗,孤零零地滚在角落。他曾经用它计算过成本利润,计算过信用链条,计算过增长模型……却从未算到,人心和资本,竟能冰冷残酷至此。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办公桌腿,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头彻尾的孤独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知道,旭日通讯这艘刚刚起航不久、曾一度充满希望的航船,不仅失去了舵手和船员,连最后的浮力,也正在被无情地抽走。沉没,似乎已是注定。

        银行抽贷的最后通牒,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颜旭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钝痛。白日里,他强撑着处理各种烂摊子——安抚所剩无几的供应商,回复客户充满质疑甚至斥责的邮件,应付闻讯前来打探情况的各路人士。他必须表现得镇定,哪怕内心早已天崩地裂。他是这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船长。

        当夜幕彻底笼罩城市,写字楼里其他公司的灯光次第熄灭,最后只剩下保安巡逻时手电筒晃过的光柱,颜旭才允许自己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懈。他没有开灯,独自一人走在空旷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办公区。

        昔日拥挤热闹的格子间,如今大半空置,桌面上只剩下灰尘和偶尔遗漏的、无主的文具。林浩天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只剩下搬不走的沉重家具,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空气里残留着背叛和逃离的气息,冰冷刺骨。

        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去看地上那片被他之前盛怒之下制造的狼藉。他径直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冬夜的北京,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织成一条条光带,蜿蜒向无尽的远方。那是一个依旧鲜活、忙碌、充满生机的世界,却与他,与他一手创建的“旭日”,彻底隔绝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深海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他碾碎。没有了林浩天插科打诨的“老颜”,没有了技术团队争论时的面红耳赤,没有了销售们汇报业绩时的意气风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堆冰冷的、不断贬值的资产,以及天文数字般的债务。

        他缓缓蹲下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摸索着,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张张捡起,将摔碎的茶杯瓷片小心地拢到一起。然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样冰冷而熟悉的东西——那架紫檀木算盘。框架已经开裂,几颗牛筋串着的算珠滚落在远处。

        他小心翼翼地将算盘主体和散落的算珠都拾起来,放在桌上。他找来办公桌上那管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廉价的金鱼牌胶水,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不眠的微光,像一个修复古董的匠人,极其专注地、一点一点地,将开裂的木质框架粘合,将脱落的算珠,试图重新穿回磨损的牛筋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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