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第三话)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云崖(第三话)
  云崖下又多了一具尸体,赶羊的汉子留着一部络腮胡子,一身黑乎乎的袄子,但是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用条牛皮带子系着腰上肥大的老旧西装裤,他面色黑红体态健硕,骑一匹快马,此马年岁既长又长,但是腿脚利落迅疾不逊任何一匹青年马,络腮胡子看了死人一眼:“唔,又一个。”撇了撇眼没有逗留,悠悠地赶着羊走了,两个小时后,一个车队带着一路滚滚黄尘而至。离汉子的60里外有一处山崖,山腰青葱绿树里藏着一部小村落,聚族而居,村里人的姓氏直接影响了这座山崖的名字,村里男男女女都姓云,这座山崖最初就被外人称作云崖头,后来年份久远了,这个头字就慢慢消失,这座山崖的名姓就变成了云崖,云崖云崖,相比云崖头,反而更添了一份诗意,少了一点俗气,山腰上云姓一族偶尔遇到山外人总喜欢指着那常年缭绕云雾的山顶:“云里有神仙,也姓云。”这个小小的幽默有时可以逗乐外乡人,但是实际上山顶上除了一年四季都留连于此的云霞雾霭,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气象站,气象站太小统共只有两名观察员,气象站也是清水衙门,虽然工作清闲,却没有油水可图,一名是执着于中国气象刚毕业就分配到此的大学生,一位是愣子,愣子是云姓人氏,家里既没钱也无势,一户房子蜷在村落最的角落,他的父母早已驾鹤西去,他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饥,他做不得别的,要价又低,于是在气象站谋了一份打杂的差事,以图两个饭钱。

  父亲转过身去,像一头老猪一样对着墙壁哼哼地抽着鼻子,梨木家具上似乎挂上了他沉重的阴影,他像是在低声抽泣,这可不是我十几年记忆中的那个熟识的父亲,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个喝酒喝得胃出血仍然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的男人流露出如此懦弱的仿佛一个无助而自怨自艾的孩子一样情绪?父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的手肘向前探去,他的狮子鬃毛一样竖起的毛发,终于顺从地匍匐下去,他拿着一只铁签子把灯芯挑亮了,用手摸了一把他的脸,黑暗中我仍然能感觉到他装作漫无目的四处游荡但却透露着锐利的眼神,我似乎能感觉他的逼视,他的眼神似乎变得很沧桑,凝视着我内心最脆弱幼稚的角落,他似乎在若有似无地叹气,他的手很随意的摩挲着泛着油光的椅子把儿,他沉默,他叹气,他在等着我内心的恐惧以及所谓的原谅理解像洪水毫无预兆地爆发摧枯拉朽一样摧毁我心理的堤坝吗?这样,这次对话也许就变得毫无意义平淡如水,结束这一场谈话也变得理所当然。我看见父亲变成了一头咄咄逼人的狼,他喘息着,他绿油油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扫视,父亲这个老东西,他一定是在想我身上哪块肉最好吃,他会把我从里吃到外,他会先用他那长长的长着狼毛肌肉矫健的前爪把我扑倒,用前爪按住我的胳臂,撕开我的腹腔,拉出我的内脏,先吃我的肝脏和肾脏,那时我应该还没有死全,我会看到他舔着舌头把舌苔上的我的血液送进口腔,和着腥臭的唾沫吞进肚子里,咂咂嘴赞叹我血液的可口……

  风已经来了,雨也已经已经下过无数遍,云崖这个地名虽然还存在于地图之上,但是云崖村里头却几乎已经看不见哪怕一丝生气——整个云崖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黄泥浆,鸡鸣狗吠,房屋瓦舍,桑梓田园皆已沉入黄土,雨,漫天的雨,连天的雨幕缀连着白色的雾气,风吹得雾气飘飘摇摇配宛如百鬼夜行时的前奏,闭上眼,闭上眼,也许树木的残枝断叶,也许盘虬卧龙般的树根,也许浓稠似果酱慢慢流淌的泥石流可以给我们一些答案,白云县县志上有载:“……然暴雨半月不止,满县洪流,街市积水皆不得退,深及数尺,瓢盆浮街,猪羊溺毙,财物人畜损伤无计……其灾患犹以县北云崖村最重,十二日夜,云崖崩,溃土万方,云崖村既没,凡此村十二户,计五十二人皆陨难,无一幸存。”

  父亲把影印版的《白云县县志》摆在烛火下,他野狼般的眼神逐渐褪去,眼底铺垫着沉沉的悲伤,他点了一支烟吧唧抽了一口,火光下两鬓的白发显得尤为扎眼,他侧着脸,看着窗外,他说:“喏,我们旁边的那个小区要动挖土机了,嗨,老的东西就该沉睡着然后默默地被历史埋葬,几年后,那块地上还会立起一个小区,没有人会记得那个老地方的花鸟虫鱼,冬雪夏荫,我也是一样,你问这么透彻没好处的……相反的你糊糊涂涂地过日子可能还更无忧无虑一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听我说完,你有了解这件事始末的权力,但是你下半生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还有一个选择是你就此打住,不再追逐这件事的真相,历史的旧账没什么好翻的,从故纸堆里找东西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容易把自己搞崩溃,没意思的……”他还没说完我就抢着说:“我选择了解这件事的始末,爸,这点我像你,有些事情就像个毛线球,一旦把出头的那个线头把住了我就很难说服自己不把这个毛线球全部抽掉,看它的长度有几分几何,至于我把这个毛线球里抽出来的线打围巾还是织毛衣这您就别管了。”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
加入书签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