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一溜烟地逃出这个地方，欲图走向未知的场所，可转来转去仍停留在惯常散步的区域。我离开酒吧街，往城市边缘走去。我想立即关闭世界上所有的立体音响设备，转而溜进一声不吭的边缘世界里。我──只不过有脚步声──那是在地板上跳跃所发出的声响。继而，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的确毁坏过一些音响设备，都是睡在楼下的流浪汉捡来的。

        很快，我进了一个死胡同，左右是低矮破旧的楼房，前方却是一堵高得离谱的石墙，石墙的最顶端装有铁丝网，墙的另一边该不会是一所关押死囚的监狱吧！我用拇指揉了揉右边太阳穴，心想，这一带绝对不会有监狱什么的，那玩意儿设在闹市区，开什么玩笑！如果监狱真的设在这里，恐怕我早已经被关进里头，永世不得翻身了。我的罪名，跟这所监狱一样，是莫名其妙的。我静止在死胡同里想这事，丝毫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这里又黑暗又潮湿，墙角竟生出几株杂草，咄咄怪事！为什么它偏偏长在这里呢？我想把它们连根拔起，可又担心招致祸害。于是靠在墙角，动也不动一下。

        不过，倒霉的事还是接二连三地到来了──一个小倒霉鬼紧跟着我。我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我不确定那儿是否有几个人。但很快，很明显，一群拖着尾巴的“人”要来了，我突然有点好奇，他们到底来干什么？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出现了，因为脚步声的回响愈来愈清晰。

        我忽然感到很累，便蹲下来了。而后，四个形象迥异、但与周遭环境极度融洽的家伙突然出现：一个面露狠相的高个青年，他揪着一个穿着妖艳但憔悴不堪的女人的头发，另外两个似乎是高个青年的跟班，其中一个又矮又胖、头顶微秃，上面还盘旋着几只刚从大便上起飞的苍蝇；另一个中等身材，竟然还带了一副金属框眼镜，他面色煞白，似乎在哀求什么，但却无济于事。

        我躲在阴暗处，我想他们还没发现我，因为眼睛还没习惯黑暗。

        “臭婊子，把钱给我。”高个子揪着女人的头发使劲往墙上一甩，继而听见“噗”的一声，是肉体撞击墙壁的声响。可女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似乎早已习惯了默默承受巨大的苦痛。

        “斯莫克！求你了！宽限几天吧！就两天！我保证！”金属框眼镜为她哀求道。

        “两天？已经两个月了！”高个子用食指指着他，“你别再说废话。”

        我在暗处看见金属框眼睛的细腿在发抖。那女人穿着暴露，头发凌乱，弯曲的背部抵靠着破旧、粗糙的墙体，低下头一言不发，她到底正在思考什么呢？既然没有倒下去，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那么总该有一点……想法！但我看得出，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她已经放弃了。

        斯莫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有关暗影的粒子在空气中抖动，清脆的巴掌声在半封闭的环境里回响。“你倒是说话啊！我要杀了你！”他大吼一声。

        但没有人做出回应，包括我在内，其他人都在沉默。我听见有人在抽泣，但却不是那女人，而是戴眼镜的家伙，此时，他竟把眼睛摘下来了。

        这时，由于不堪忍受眼前场景给我造成的精神折磨。我突然站起来，卯足力气，用一百米冲刺跑的速度跑过去（我的一百米并不快），从他们身边掠过，跑出了胡同。我听见身后发出一声尖叫。我没有回头。

        实则，我没有恶意，只想快速抛离当下的场景──我不堪忍受。身边又出现了几道暗影，它们在跟着我跑，为我指明方向，再一次误导了我。

        我跑进一条灯光微弱的小巷，两边住着这个城市所有的底层劳动者，可却被呼啸而过的脚步声无情地惊醒了，而后便再也无法入睡，嘴里狠狠诅咒那个在夜里疾驰的人。而我却在不断加速，我正在耗光身体内最后一滴生物能源。我的皮鞋与破碎的地面剧烈摩擦着，发出愈加浑浊的声响，脚上早已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终于停下来了，我弓着背、双手支着大腿，大口大口喘气，不过精神倒因此稍稍放松了。待到我的体力恢复了一点儿，便闻到到一股腐臭的气味，我抬起头环顾四周，竟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完全陌生的领域，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现在只能凭借直觉行事。这里是位于城市中心的肮脏破旧的村落，从地面兀自突出的是东倒西歪的劣质建筑，且建筑间竟毫不留缝隙，我则置身于这连缝隙都算不上的空间中，两旁长满黑色青苔的建筑墙壁不断向我压迫，腐臭的气味在五脏六腑翻滚，我想立即拔腿就跑，但莫奈何体力已经透支，我只能以龟速拖行，因为双脚多处已被磨破。

        为什么它不是一片宁静的草坡呢？我无法理解。但，在两百五十万年前一定是。但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我抬头，通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偷望天空，连无边无际的太空也只剩一条缝隙了，那缝隙里没有哪怕一颗亮星。我在想，既然人类在不断尝试改变什么，那为什么不先把这里给铲除干净？人类是一个整体吗？我的脑袋像要被割裂开来，S国政府连自己的首都都建设不好，那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又或者，那种称之为永恒无序的法则永远驻留在地面上，不管在首都还是非首都区域，都有一只神秘的、掌管肮脏的、代表无序的精灵在上空盘旋。可我看不见它。

        待到体力又恢复了一些，我又开始玩命地向前跑，咬紧牙关忍住双脚的疼痛，我想尽快跑出这鬼地方，我不相信这里无边无界，只要玩命地向前跑，总会到达另一处，不管山地或海洋，它都有尽头。我便相信自己的直觉，一直跑下去，宽窄不一、风景各异的小巷彼此交叉重叠着，遭遇岔路便随机选择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光线昏暗极了，根本搞不清楚哪里是哪里，更分辨不出此处是否来过，大概我一直在原地打转，这里像极了某种昆虫的地下巢穴（人类跟昆虫有很多相似点吧？）。天啊！地下巢穴！我需要一张完整的地图！不然我将终生困于此处，我的悲观情绪油然升起，像被点燃的手帕。

        我累得再也跑不动了。空气一点儿也不清新，这一点严重限制了我的体力，肺部像吸入了一张蜘蛛网，呼吸成了困难重重的事，我再次精疲力竭，一只手支撑在一旁的石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那股腐臭气味一直挥散不去，不过也难怪，这是个密不透风的鬼地方，任何空气都别想自由流通。我在想念自己的寓所，虽然简陋，却温暖舒适，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我本该安分地呆在那儿，我可以一边喝啤酒一边坐着发呆，或在脑袋里继续发展乐思，因为明天还要排练，后天还得为她奉上一次完美的演出。可我闲来无事、误入迷宫，见识到额外的恐怖事件，浪费了宝贵的睡眠时间，我后悔极了，我的生活、我的思想之所以不能步入正轨，恐怕或多或少拜这胡乱瞎逛的习惯所赐。想到最后，我竟觉得自己本应加入今晚忽然出现的乐团，但这想法很快就被否决了。我捶打着自己胸脯，脑袋里再次产生无法遏制的分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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