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 / 2)
        相比于我的慵懒散漫，那可是两个守时的、任劳任怨的乐手。离八点还差几分钟，他们已经坐在一旁等候，那时我正在台上表演，充当背景的是一支完整的乐团，他们受邀到这个国家作巡回演出，不过其实也只是出现在几个重要的城市而已。他们把大部分时间耗在了首都的演出上。

        他们能到这个酒吧间来，完全是出自偶然的机遇。据说，乐团的一位成员听到了“无法言说”的萨克斯独奏，但正如他所描述，那是无法诉诸语言的音乐，所以想接近它。但这次，他们作为一个整体来访，他不想单独行动，由于这位乐手在乐团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他便下令让所有人一同造访该酒吧。他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们邀请我同台合作。一开始，我觉得难为情。今天，我根本不打算跟其他人合作，只想专心致志地把我的曲子排练好。但他们这般强势地找上门来，扑向我，我也没办法拒绝，老板跟我说：“那可是圈子里屈指一数的乐团哟！可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演出完成后一定给你涨工资。”

        我不知所措。他们一共十一个人，都能组成一支足球队了。除此之外，还有随之而来的另外几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打听之下，原来是雇来的乐器搬运工，这帮人是固定不变的专职人员，他们的薪酬之高令人乍舌。而原因很简单，该乐团出道之时，因器材搬运之事弄出了大笑话，所以，当他们终于扬名海外，便雇来了一支无懈可击的搬运工团体，据说，专业素质不容置疑。

        但我不认为一支乐团需要这么多人，他们在各声部的分工合作上显得有点儿混乱，我觉得自己是跟他们是合不来的。我问一个类似于首领的家伙：“我要怎么吹，有乐谱吗？”

        但他们都听见了我的提问，个个显得极其不耐烦，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仿佛在质疑自己人：“难道，到这里来，是为了这家伙？”

        “你随意吧。”其中一个人说。我觉得他正像今晨梦里出现的无脸怪物。

        我便开始即兴发挥了，这是我的特长──即兴发挥。他们让我站在中间位置，甚至把我推向最前边。各个声部一同响起了，那声音十分醇正，仿佛调好了的果酒。但我的发挥却是灾难性的，我被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类似于电波）不断干扰着，以至于无法判断和弦进行，我频频吹出奇怪的音符，最后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想要停下来。台下的观众个个面无表情，既不像在欣赏什么，也不像在消遣某物，有时我觉得他们像一尊尊表情严肃的蜡像，仿佛也是被那帮子搬运工搬过来的。

        我很想停下来，因为时间在流逝，我的两个乐手就坐在一个角落里，他们在喝甜酒，且两个人都对台上的演出没有兴趣，他们在玩弄纸牌之类的游戏。我不想让他们等太久，我很想停下来，但莫可奈何，我停不下来。那位把一众人引至此处的家伙竟显得那般陶醉，仿佛在跟他钟爱的女子做爱，他享受地闭上了眼睛，演奏着一门谁都无法辨识的乐器──运作起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仿佛一种高度程序化的设备，一切都已设定好了。而我，便是打破程序的一股力量，无疑：我在吹我的，他们在弄他们的。这是一次风马牛不相及式的合作。渐渐地我意识到自己在搞破坏，我使劲地吹出一些奇怪离调的音符，我让那股醇正的声响变了味。

        我正与他们的完美执行力作斗争。他们能不失毫厘地演奏每一处细节，以至于不和谐的和弦也被扭曲成和谐的了。这本是一种奇迹，但我设法去捣乱他们、影响他们，我跟他们的想法作对──我是阴暗处成长起来的乐手，注定要跟阴暗的乐手组成团队，比如现正坐在角落的那两位，我无比感激他们，且，我有点后悔，在他们身上，我多多少少显得独断专制了。

        谢天谢地，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停下来了。不过我仍在静观其变。

        我受到了首领和另外一个人物的特殊照顾。而其他人则是对我不屑一顾──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他们一股脑涌到后台，而我被撂至一旁。

        我在舞台前边的观众区找了个位置坐下。观众们都在放松呢，他们刚刚欣赏完一场别致的演出，弄得那是一件极其消耗脑力的活动似的，他们个个长舒一口气，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休息。我独自坐在一处，一言不发。有个不正经的人朝我嘘了几声，我也没理他。

        搬运工作开始了，他们有条不紊地把乐器搬下舞台，藏到储藏室去了。我想立即邀请我的钢琴手和贝斯手上去排练，可无奈被单方面制止了。据说，后台有人正在商计着什么，不希望被打扰。于是我心急如焚，仿佛遭遇雷击。我得找他们谈谈，至少安慰安慰他们。

        “没关系的吧？等了那么久。”

        “恩……完全不是问题，只是这次我们得准时离开了。”贝斯手说，从他的面部表情里很难读出什么。

        “好吧，只能这样了，不过按理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了。”

        “但愿吧。”贝斯手说。钢琴手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家里的一些事，因为较早之前他略微向我提过。而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奇妙的呼喊，那声音好像是从十分空洞的地方传来，酒吧里突然安静不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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