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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富
        杨国富在村里赫赫有名。

        有名到什么程度?你端起碗会想起他,村里村外办丧喜事会想起他,下田插秧会想起他,就连我这样一个远在他乡的人,也时常会想起他。

        他的有名与他自身的形象大有关系,我敢保证,看上一眼杨国富,他的模样好比沙漠里的骆驼刺的根,深深的扎进你的脑子里,让你终身难忘。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远远望去,身材还算魁梧,却是极黑,像是叫雷劈掉树盖子的焦黑的大树桩。杨国富永远头戴一顶黑色针织帽,(我总疑心针织帽原来的颜色并不是黑色,甚至还可能还是白的)那张脸,像极了被烟火熏糊的腊肉,又黑又油,长且硬的鼻毛连着胡子,像路边的灌木丛密密麻麻布满其上,咧嘴笑来,牙齿是他周身唯一的亮点,然而这亮点却是黄不呲啦,就算从中蹦出几只小虫,也不足为奇。

        用麻绳系在腰间的上衣乌漆墨黑,上面的泥腻子,油膏仿佛不经意间会掉下来一样,从他身边走过都让人防不胜防,剪掉半截的黑色西裤刚好够得着膝盖下的黑色大水鞋,怕是他曲解了水鞋的原意,特意往里面灌水,水鞋不愧是水鞋,走起路来咣叽咣叽,在身后留下一连串大脚印……

        然而,光是这样的形象是不够格成为骆驼刺的。

        或中午,或晚上,当你端起碗正准备吃饭,他就会幽灵般,嬉皮笑脸的出现在你的家门口,任凭你怎么骂也赶不走,如果你不介意,他是可以厚着脸皮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的,不过大多数经验丰富的人家户,会单独盛出一碗白米饭,在碗里夹点菜,最好有肉,然后骂骂咧咧的递给他,他感恩戴德的接过就是一阵狼吞虎咽。杨国富是个有原则的人,吃完饭就走人,或消失在围墙尽头,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杨国富是喜欢凑热闹的,我想。但凡哪家办丧喜事,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或是背负双手,仰着头,慢慢朝你踱步而来,边走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或是坐在碳火边,翘着二郎腿,侧过身,伸出漆黑如乌鸡爪的双手,架在碳火上取暖。

        倘若仔细留心,你会发现他的面容始终是和善的,有时候还冲你微笑。然而他的微笑却不怎么受欢迎。妇女见了,大骂扯羊癫疯,神经病。孩童见了,远远的躲开,躲远了还不忘朝他扔泥巴。男的见了,不理不睬,仿佛眼中从未有过这个人似的。

        喜事还好,主人家不会说什么,人们也什么都不提。丧事则不然,一旦他走开了,人们就议论开来。有的奇怪他的长寿,说村里和他一个年纪的,都死得差不多了,他还来回蹦跶,不像是要死的样子……有的奇怪他的作风,说他要是能收拾收拾,不见得这么不招人待见……有的说他是幽灵,然后细数他每个神神叨叨的场面……

        杨国富是有妻子的,不过前两年死掉了(我疑心是饿死的)。妻子姓卢,大家都叫她卢哑巴,花白头发,丸子头,哪怕头发快掉光,也还是梳着工整的丸子头,常年躲在茅草房的家中不出来。因为她发音靠吼,咿咿呀呀的,听了叫人害怕,小孩子胆小,路经她家,常常绕开走,有时候见她出来,朝她扔石头,扔完掉头就跑,后面传来哑巴咿咿呀呀的咒骂,回过头,看见哑巴追来,魂都给吓飞,那种恐惧不比遇到妖魔鬼怪少。

        卢哑巴给杨国富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几岁时羊癫疯发作死掉了,小儿子不懂事,不认爹妈,在十几岁时跟着村里的人出了远门。

        早些年间,杨国富没有邻居,孤零零的一座茅草房摆放在山里的一块平地上,湿漉漉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的几块大青石布满青苔,沿着院子外的小路一直走,尽头便是茅厕。那个茅厕,简直算得上是世间上最简陋的厕所了,随便刨个深坑,搭上两块来历不明的残缺不全的棺材盖,如此而已,旁边半米长的野草丛算是遮掩,碰到雨天,坑里连水带粪四溢而开……

        院子外有两块田,倒是收拾得干净利索,里面的庄稼许是因为四溢的粪水,格外茁壮。

        收拾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杨国富就悠闲的在村里转悠。农忙时节,有的人家户会叫上他一起去帮忙,或插秧,或锄草,忙完后请他吃饭,虽是心甘情愿请客,却不得不惊异于他的好饭量,最后在主人家不停的催促声中离开。

        后来领了低保,院子外的几块田地全放了荒,拿着低保买米吃,说是买米吃,也难得见他在家吃过一顿饭。

        再后来有了危房改造,他靠着政府的钱买了一栋三间屋子的小砖房,邻家却死活不同意,不愿意有这样的邻居,让他搬到别处去,后面在多方的调解下才勉强接受。

        现如今,什么都不用做的他倒是活得潇洒自在,依旧背负双手,昂着头挂着笑脸,行走在村头村尾。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杨国富。

        大学时,在网吧通宵达旦,不理会外面的世界发生些什么,每天两桶泡面,机械的敲打着键盘,脑子里只有游戏,累了就倚着沙发睡一会儿,醒来接着玩,靠着父母给的生活费过日子,几个星期不回宿舍,不洗澡,头发长到肩膀也懒得去剪,冬天穿的棉衣直到初夏还没脱掉,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谁,觉得人生虚无缥缈,像个懦夫一样躲在游戏的世界里不肯出来,然而在游戏的世界里,我仍然是一个懦夫。简直一无所长,一无是处!

        相比之下,我是幸运的,我感激身边的人,感激那些把我唤醒的光明,给我勇气追寻心中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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