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误会 (四)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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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误会 (四)
        须臾,突然外间传来谷启孝和景志刚的对话,两人都惊呆了。倒是邱翠菊反映迅速,她抬头一看,见上方屋角有一处破败不堪,依稀露出星空,便直奔其下,急促道:“踩着我的肩膀,快上!”冯剑尚在犹豫,邱翠菊喝道:“还不快走?你等死呀?”冯剑哭丧着脸道:“我跑了,你咋办呀?”邱翠菊道:“你别管我,他们都是俺舅舅的把兄弟,还能吃了我吗?”冯剑见她如此说,便不再犹豫,踩着她的双肩,爬了上去,双手撕开屋顶上的秫秸,蹿上屋顶,顺墙头而下,连滚带爬,钻入屋后的高粱地逃命。

        冯剑慌不择路,一阵猛跑,真似: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路拚命奔跑,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见后面并无追兵赶来,天色也渐渐亮了,方才停了下来。精神一松懈,冯剑便感到双肩疼得要命,仔细一看,只见伤口已发炎化脓。又觉口干舌燥,鼻蹿热气,眼珠涩烫,四肢无力,象踩在一堆棉花上。他象一个醉汉,勉强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条路边,就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花,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剑渐渐苏醒过来。他睁开眼打量四周,见是在一间小屋里,自已则睡在一张木板床上,屋内却空无一人!冯剑回想往事,只想起从油坊逃跑,自已伤痛发烧,后来的事就想不起来了,至于这会躺在床上,自然是被人救了。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肘,才发现伤口也已被人用白纱布包扎好了。冯剑对救他的人虽心存感激,却又感到诧异,疑惑不解:救他的人是谁?这是个啥地方?就在他胡思乱猜,屋外突然传来对话声。有人问道:“大姐!跟你打听一下:见没见过一个黑胖子?”一个女人答道:“黑胖子?他是干啥的?”另有一人道:“是个卖野药的。”女人回答:“没有!俺这里不常来生人,更没啥卖野药的。”冯剑听出问话的正是秦朋、孟家来!那女人的声音也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秦朋问道:“大姐!俺俩走渴了,能不能给点水喝?”那女人道:“不是俺不给你们水喝,俺男人不在家,咋叫您两个生人进俺家来?”秦朋笑道:“你还怪讲究俗礼,俺俩就不进去了。你给俺俩端碗凉水,俺俩站大门口喝了就走,中不?”冯剑本来心里捏了一把汗,见他们说不进来了,方才松了口气。又过了一阵,只听秦朋客套道:“大姐!您这里的水真甜,谢谢您了!”就听脚步声渐渐远去。冯剑躺了一阵,觉得内急,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头重脚轻,两腿发软,蹒跚着走出门去,找地方解手。

        刚走出门,就见一个年轻女人坐在院中枣树下的一张苇席上,低头专注地从面前的簸箕里往外挑捡什么东西。冯剑也不惊动她,轻轻从她身后过去,颤微微地来到院中一个能挡住身影的角落里小解。方便完毕,冯剑虚汗直冒,刚要回屋里躺下,就听见又有人来了。他暗吃了一惊,赶紧隐住身影,躲在墙角,往外观察,不看不知道,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只见那女人眉目如画,长得妖冶动人!右眉断裂,正是关建节那个偷汉的俏媳妇!而这时进来的,便是她的丈夫,护路队的看守关建节——真是冤家路窄。那女人见丈夫回来,忙冲他摆了摆手。关建节见媳妇如此动作,小声问道:“出啥事了?”那女人慌忙拉着丈夫,径直往冯剑藏身的地方而来。冯剑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无地方可藏,急得头上冒汗。正惶恐,那两人却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关建节极为紧张,惶恐道:“沈桂花!家里出啥事了吗?”沈桂花眉采飞扬,抱着他的脖子,激动地叫道:“伙计呀!咱家要发大财了。”关建节松了口气,嘲笑道:“我以为出啥事了呢!你看你那个屌熊样,发啥的财呀?”沈桂花眉飞色舞:“发横财呀!”见媳妇认真的模样,关建节顿觉好笑,悻悻道:“这崩子净碰倒霉事,不破财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发财?你这个熊娘们,真是想钱想疯了。”沈桂花嗔怪道:“你不信呀?”关建节睥睨道:“我信啥呀?”沈桂花正色道:“我问你:抓住两股会的那个逃犯黑胖子,赏多少块现大洋?”关建节道:“王队长倒是说了,赏五十块现大洋。”沈桂花心里美滋滋的,故意夸张地惊叫道:“我的亲娘也,五十块现大洋,是多大的一堆呀!我给你说:这个逃犯就在咱家里。”关建节吃了一惊,讥笑道:“驴操的熊娘们!你哄谁呀!”沈桂花道:“你还不信?他就在咱家床上睡着呢!”关建节见她不象是开玩笑,将信将疑道:“是真的?你别哄我了。”沈桂花急道:“这还能有假吗?我啥时候哄过你?这人的两个胳膊都受了枪伤,昏迷在棒子地里,叫老仝发现,送到咱这里来的。我怕他死了,弄来伤药给他包扎了一下,等过会他苏醒过来,我再给他喝点**。你快去黄口叫人吧!把他逮走。可得快点,两股会的两个人也再找他,还说找卖野药的,他们那一套还能瞒得了我呀?我的伙计!你快点去呀!我可等着领赏钱呢!”关建节担心道:“我去了,你自已能招呼得住吗?”沈桂花不屑道:“你去吧!还有老娘我办不了的事?”关建节急急走了。

        冯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真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窝!没想到慌不择路,竟然被这个骚女人拿住了。好在老天有眼,叫他及时醒来,真是万幸。否则,被他们卖了才知上当,就啥都晚了。冯剑不敢久留,趁沈桂花转身寻找东西,强打着精神,悄悄踅出院子,迈步想溜。谁知刚走近门口,往外一探头,不觉暗暗叫苦:只见关建节领着几个人正急匆匆地朝这里而来——原来他不放心,把父亲和兄弟叫来了。冯剑只好颤颤微微地退回院里,左顾右盼,见关建节家东边的墙头有一处塌了不少,比别处稍矮,出了院落就是棒子地。冯剑憋足一股气,直奔过去,手脚并用,想要翻越矮墙逃命。无奈大病未愈,手脚发软,冯剑虽使出全身的力气,攀登了几回,累得气喘吁吁,却咋也爬不上去。经过一番折腾,冯剑累得脸色苍白,头上虚汗真冒,手抱着墙头喘成一团。关建节领人冲进院子,直奔堂屋而去,大叫道:“沈桂花!黑胖子还没醒呀!”沈桂花也是刚刚进屋,见关建节这么快就回来了,倒也吃了一惊。当她看到关建节领着公爹、小叔子进来,脸一下子拉长了半尺,心道:“这下子坏了,五十块现大洋捞不上吃独份了。**关建节,除了跟他爹亲。”关建节进了屋,往里间探了探头,问道:“沈桂花!黑胖子在哪儿?”沈桂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大骂道:“狗日操的,你眼瞎呀,床上睡的不是吗?”关建节一脸迷茫,道:“床上哪有人呀!”沈桂花一怔,赶忙进屋一看,见床上果真没人!这才慌了手脚,焦躁道:“刚才还在床上睡着,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儿去了?”几个人不敢怠慢,纷纷冲出屋子寻找。出门一看,顿时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只见冯剑正抱着墙头打秋千,脸色苍白,一头虚汗,浑身哆嗦,象搭在墙头上的棉被套。关建节父子美滋滋地跑了过去,把冯剑从墙头上揪了下来,几个人围着他眉开眼笑,他们眼里看到的不是黑胖子,而是“哗哗”直响的一堆现大洋!冯剑经过这一阵挣扎,已累脱了力,此时瘫坐在地上,喘息成一团,任由他们摆布。

        沈桂花吩咐道:“把他架屋里去吧!再给他灌些药,千万别叫他死了,死了就不值钱了。”关建节爷们把冯剑架进屋里,兑了碗**给冯剑喝了。冯剑疲惫至极,逃生无忘,干脆把生死置之度外,任由他们摆布,喝过药后,放头呼呼大睡。沈桂花见冯剑睡了,对关建节吩咐道:“你快点去黄口叫人吧!”关建节道:“别那么费事了,还不如俺爷几个送去呢,也省得多跑一趟!”沈桂花劈头啐了他一脸唾沫,高声骂道:“你这个龟孙日的,咋不长一点心眼呀?从这里到黄口,也有二十来里地,路上出了事咋办?刚才就有两个人找啥卖野药的,准是两股会的耳目,幸亏老娘几句话打发走了。你娘里个屄的,心里咋一点回数都没有呀?您爷几个见了两股会的人,还不吓得屁滚尿流?人家手上有枪,你他姥里个屌的逞啥的能呀?拿脑袋跟枪子碰?你存心想气死我呀!**祖奶奶!还不快点去呀?快去。”关建节被她骂得象霜打了茄子,唯唯道:“你瞎咋呼啥呀?我去还不中吗?”说罢,讪讪地去了。剩下的爷几个见沈桂花不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百无聊赖,也讪讪地出去了。他们一走,沈桂花来到里屋,搬个板凳坐下,托着腮生闷气,呆呆地望着睡熟的冯剑出神。看着看着,她心里一动,心道:“这黑胖子虽说矮胖,长得倒是眉眼端正。”原来沈桂花性欲极为亢奋,离了男人,一天也过不去。这两天关建节当值,偏偏相好的一个没来,沈桂花独守了两天空房,难受得浑身象是有无数虫子在爬。关建节刚一回来,又叫她指派走了,这会屋里只有她和一个年轻俊雅小伙,她能不出火吗?沈桂花淫兴大发,顾不得大小门没关,赶紧脱衣上床,指望跟这个俊俏小伙翻云覆雨,也不管人家伤病在身,能不能打起精神,竖起那杆枪来。沈桂花上了床,便急忙给冯剑解衣宽带。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了动静,突然传来一声女声惊叫。沈桂花刚要回头观看,只觉脑袋“嗡”得一下,遭到重重一击。沈桂花没哼一声,就歪倒在一旁,昏死过去。来人不由分说,把冯剑从沈桂花身下拖出来,矮身背在身上,几个箭步冲出门来,从矮墙上跳出去,迅速跑出庄外,钻入棒子地里。

        冯剑昏昏沉沉,一会儿仿佛是坐在航行在波涛汹涌大海里的一条颠簸的船上,一会儿又象是伏在一匹奔跑在原野上的马背上。而且这匹马是奔跑在无边无际的鲜花丛里,嗅入鼻腔的是一股似曾相思的一股浓郁的幽香,令他陶醉。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在阎陈庄邵盼头家的棺材里,是跟孙倩靓在一起,这股醉人的幽香,正是从孙倩靓身上发出来的。不对,又象是在邵盼头家的地洞里,这不是孙倩杰吗?她咬牙切齿,杏眼圆睁,好象怪我欺负了她的妹妹!噫!一转眼咋到了敬安集的那条河边,郑智生往河里拽我干啥?他好象不怀好意,我啥时候得罪了他?看他的样子,和我有着深仇大恨?我啥时候跟这人结下了仇呢?不好,翠菊的公婆来了,他们要闯进里间,而他正睡在里间的床上,翠菊拚命拦住他们,翠菊非常惧怕他们!哎呀!这不是翠菊的姥爷吗?自从到了她家,翠菊姥爷就对他怀有很深的敌意,他要干啥呀?外边翠菊正跟公婆争得不可开交,……翠菊姥爷不顾他拚命挣扎,先是用一团东西堵住了他的嘴,然后两只有力的手麻利地把他捆成一团,拉开一旁的柜子,把他塞进盛满烂棉套的柜子里,压实,全然不顾他的死活。那里面又闷又热,冯剑觉得憋得难受,将要窒息濒死。他一着急,恍恍惚惚地睁开了双眼,看到此时他正伏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高一脚低一脚,背着他奔走在高梁地里。那人秀发披肩,浑身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竟又是个年轻女人!他隐隐觉得不妥,想从那女人身上下来,却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又觉眼涩身懒,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等他再次苏醒过来,已是天黑,身边却空无一人!冯剑用手一摸,到处凉丝丝的,异常坚硬,竟是石头。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远眺,只见星光点点,竟然是在山洞中。冯剑吃了一惊,他活了**,却是在平原上长大的,唯一见到的山,就是丰县东南的华山!这会他摸不准,自已是不是在华山的山洞里,真是又惊又喜。要是华山就好了,既然山上有洞,说不定孙倩靓的师父就在山上,看来客店老板骗了他。冯剑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还是四肢无力,但勉强能坐起来,透过洞口射入的月光,他猜想已是下半夜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看清洞内的情况:洞内空间并不大,而且潮湿,想是下雨倒灌进来的雨水。他看到身旁有个小篚,篚中放着几个烤红芋。冯剑的确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来剥皮就吃。几个红芋下肚,他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挣扎着爬出洞口,往外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此处是一座山峰,远远往西南望去,是一条连绵不断的小山脉,山脚下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庄稼,却无人家,更不是丰县华山!他栖身的山洞悬在半山腰处,下面就是悬崖峭壁,洞口下方七八丈处有一潭碧波清水,清澈见底,看来潭水并不太深。冯剑心里暗衬:离地这么高,万一失手坠落,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别说他身上有伤,就是伤愈,也不敢贸然下去。冯剑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是啥人把他放在这里的。

        看看太阳从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下,却无人来。冯剑早已饥肠辘辘,闹不准那个救他的人把他放在山洞里到底想干啥!他四下寻找,却没有走出山洞的路径,更不明白那个人是咋把他放进山洞里的。漫漫长夜,在冯剑的焦急等待中熬过去了。临近天亮,他身心疲惫,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冯剑发现洞口赫然多了一样东西。他爬过去一看,原来又是一个小篚,那里面有几个烤红芋和一小罐清水。冯剑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顾不得多想,拿过红芋,连皮吃得干干净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熬过去了,冯剑的病和胳膊上的伤渐渐痊愈,精神也好多了。每日早上,必定得到几个熟红芋和一罐清水。又过了些日子,熟红芋变成了红芋面锅饼,又黑又硬,送红芋的那人却始终不现身露面,不知是何用意。因此处是一座孤零零的石山,山上寸草不生,山上绝无人迹。那人也有耐心,每日清晨按时送来吃喝,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每次都是从山顶用根细绳子放下来,第二天一早,把先放下的篮子和瓦罐收走,再放下一个篮子和瓦罐来。冯剑不知那人把他囚禁于此是何用意,竟稀里糊涂地过起了山洞野人的生活。如此日复一日,冯剑伤病虽然好了,人却被折磨得发疯。深秋季节,冯剑看到山脚下有人收割棒子高梁,便可着嗓门拚命喊叫起来。但因距离太远,喊声还没传到山下,便被风吹散了。又过了些日子,田野里一片寂寥,小麦也种下去了。紧接着,地里出现了绿油油的麦苗。秋去冬来,刺骨的北风卷着雪花直扑山洞。冯剑身上只着夏衣,天寒地冻,冷风刺骨,冻得他浑身战栗,瑟瑟发抖。冯剑仗着年轻力壮硬挺,好在每日饭食风雨无阻,冬日虽然漫长,日复一日,倒也叫他硬挺过来了。终于,春天到了,山下的麦苗由黄返青,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麦子又有绿变黄,金黄的麦穗随风起伏,又看到农民收获麦子。

        枯燥的日子虽然过得挺慢,但转眼还是到了盛夏,冯剑已在山洞里过了将近一年时间。这时他头发老长,胡须丛生。而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暑热又过去了,秋天不期而至。这一天,冯剑一觉醒来,吃了两块一年来雷打不动的红芋面锅饼,喝了几口瓦罐里的水,便坐在洞口发呆。突然,他看到山脚下出现一个人影,这人左顾右盼,竟慢腾腾地上山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冯剑心里不由一阵狂喜,慌忙站起身来,拚命冲他大喊。因为距离太远,那人却没听见,自管自地在半山腰上站立了一会,又晃晃悠悠地下了山,渐渐地远去了。冯剑极为沮丧,闷闷不乐,再加上天气阴霾,心情烦躁,不知咋得,竟然染上了病,只觉嗓子眼发烧,继而吞咽困难,疼痛难忍。冯剑猜想是那天喊叫得太猛,伤了喉咙。好在孤身一人,找不到人说话,倒也无大的仿碍。

        更为不幸的是,第二天早上,那人竟破天荒地没送吃的来。一开始冯剑以为那人有事,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那人还是没送饭来,冯剑这才着急。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虽被那人囚禁,时常恨得咬牙切齿,但每日赖以渡日的,只有那人送来的那两块红芋面锅饼,却怕那人出事。冯剑连饿加急,嗓子疼得更是厉害,最后竟发不出声来了。到了第三天晌午,冯剑已是饿得两眼发绿,精神恍惚。他来到洞口,探头下看,只见山洞下积下的那一潭水闪着波光。冯剑心想:饿死也是死,摔死也是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他把心一横,闭眼暗道:跳吧!正当他准备跳时,山下突然又出现了一人!这人不知哪来的兴致,竟然走上了山顶,停在离冯剑几十步的地方,往山下了望。更叫冯剑狂喜的是,来人竟然是在鲁南县阎陈庄邵盼头家当差的老绵羊!冯剑手扶洞壁,冲着老绵羊拚命招手大喊,无奈嗓门发不出声来。老绵羊只望风景,却没想到山上有人!老绵羊在山上转悠了一圈,便慢腾腾地下山去了。冯剑见老绵羊越走越远,心也在一点点地变冷,他仿佛看到了死神的召唤。冯剑又在绝望中渡过了难捱的一夜,天又亮了,那人依然没送饭来。冯剑饿得恍惚,手脚并用,颤悠悠地爬到洞口,狠了狠心,两眼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老绵羊来到萧县已有半个月了,他是来给东家要帐的。不巧的是,那欠债人有事到安庆去了,老绵羊只好耐心地等候。这天吃过早饭,他心里郁闷,便转悠着出了城,来到城外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上游玩,却不知道冯剑就躲藏在这座山上。他从山上下来,又等了两天,那欠债人才从安庆回来。要清了帐,老绵羊便扯开两条腿,打道回府,一路朝北,经过黄口、杜集、宋楼,来到丰县县城,天已傍黑,找旅店住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老绵羊在城里闲逛了半天,看看天已过午,便出城往北,又走了半天,便来到鲁南县城。老绵羊见天色已晚,也顾不得闲逛了,急急赶路,直到天黑才回到姜家集。

        老绵羊冒着酷暑走了一整天,回到姜家集的家里,因走得一身臭汗,洗了个凉水澡就睡了。第二天一早,来到阎陈庄,见了邵盼头,把钱财交割清楚,便回家了。刚出门,顶头碰到表哥沈利司!沈利司问道:“咋样了?郑智生有消息了吗?他爹又托我来问呢!”老绵羊道:“表哥!我去萧县给东家要帐!刚才回来,家里的事我咋知道?他爹也是,急啥呀,还能丢了人?”沈利司道:“一个大活人一年多没有音信,他爹就这一个儿子,能不急吗?都快急疯了。”老绵羊安慰道:“冯剑不也没回来吗?冯剑的爹也跑来问过。邵东家说:八成是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不愿意回来!冯剑他爹就喜得合不上嘴。”沈利司道:“话是这么说,就算他俩找到了好差事,咋也得给家捎个平安信来呀!”老绵羊推诿道:“这事我也说不清楚,你叫郑智生他爹问问邵东家吧!”沈利司道:“没少来问。他爹三天两头地跑来问邵东家,也象你说得那样,邵东家说郑智生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不愿意回来。后来再问,邵东家干脆躲着不见他。”老绵羊责怪道:“你也是多操心,他也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还能丢了?再过两年,说不定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回来,他爹才喜得跳圈呢!”沈利司道:“没啥事他爹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有那种好事?”老绵羊睥睨道:“能出啥事?一个半大小子,又不是大闺女,谁要他弄啥?”沈利司苦笑道:“这会兵荒马乱的,谁能说得准呢!万一叫坏人弄到东北日本人的煤矿上当苦工,就是死在哪儿,家里人也知不道呀!”老绵羊道:“你说得也忒吓人了!”沈利司道:“一年多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能往好处想吗?”老绵羊不耐烦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表哥!也不是我说你,自家一腚稀屎还擦不干净,管别人的闲事干啥呀?”沈利司道:“郑智生他爹隔不了两天就跑到沈塘去找我,我也是没办法!”老绵羊搪塞道:“我给你留心察听,抽空去问问东家!中不?”

        沈利司怀疑郑智生遭到了邵盼头的暗算,又怀疑郑智生、冯剑两败俱伤,早已同归于尽。他来找老绵羊,就是想从他嘴里套点消息,见老绵羊口风把得挺紧,又急等着回家,只好放他走了。两人分手后,沈利司闷闷不乐地来到吴坝郑家。智生爹见他来了,慌忙把他让进屋里,问道:“咋样?有消息了吗?”沈利司忧郁道:“我去找老绵羊,他也说智生八成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再说,那个一起去的冯剑也没回来,看来象是真的。”智生爹一脸愁容:“话是那么说,就是不见个信。真不中,过几天我去徐州找他!”沈利司劝道:“兵荒马乱的,您别去了,万一您再有个好歹,不更腌臜吗?你也别着急,过两天我再去姜家集找表弟打探,好歹从他嘴里套出实底来。”说罢,又扯了些别的事情,看看快到晌午了,沈利司起身告辞。智生爹要留他吃午饭,沈利司推说有事,智生爹把他送到了大门外。

        从郑智生家出来,沈利司便回家了,刚走不远,见从渠阁集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两眼呆滞,头上戴顶脏兮兮地棉帽子,汗透了衣衫,背着一条布口袋,鼓鼓囊囊的。这人是沈利司的本家侄子,有名的憨大同!沈利司问道:“大同!你这是干啥去了?”沈大同咧嘴憨憨地笑道:“赶集才回来。”沈利司又问道:“你背的是啥东西呀?”沈大同认真道:“卖了个大西瓜,给俺娘吃。”沈利司夸赞道:“大同真是个好孩子,够孝顺的。”沈大同咧开大嘴,满是汗珠的脸上绽开了天真的笑容。两人结伴,边走边拉呱聊天,一同回到沈塘。到了庄口,分手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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