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不知道自跟小南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看她这样柔柔弱弱又卑微的样子，有时会觉得烦，但是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吃她这一套。回想琪琪，小小的个子瘦瘦弱弱的，却有那么大的能量，很多她做起来吃力的活儿，只要自己能做，就不会叫我，我以前总说家里的事情她都不操心，都是我操心，现在回想一下，大事儿我其实还是没有琪琪的判断力，很多小事儿又跟她斤斤计较，还听不进她的劝，她多说几遍我就非常烦躁，还经常跟她发脾气。回想那八年，其实琪琪一点麻烦都没给我添过，她几次去医院都是自己去，而我自己去趟医院心里还多少有些怪她不陪我。她其实很少跟我提要求，偶尔跟我提一些小要求还小心翼翼的，因为我真的太爱抱怨了。这次搬家，琪琪买了墙纸想贴在租的房子里，因为那里的墙皮都脱落了，有的也很脏，我一边贴一边对她抱怨，脾气也很暴躁，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从自己新装修的房子里被迫又搬到出租屋，她不过就是想住的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而已，为了省钱自己贴墙纸，而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我都对她发了很大的脾气。虽然她比我小了八岁，这许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包容我，而我却把自己最糟糕的脾气和情绪都给了她。她又往哪里释放呢？眼前这个女人，我肯定是没有让她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委屈的，眼圈稍微红一红，我就心软了，都不用她张嘴提要求。想想自己其实挺王八蛋的，可这些道理我都才懂，琪琪吞下的那些坏情绪，我现在才意识到有多苦。这么些年下来，琪琪身边多了几个朋友，都是靠得住的，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条命是不是交到了知心的人，但在我之前的命里，我唯一信任的，靠得住的朋友只有琪琪，她是我的爱人、朋友、家人，可就这样一个人，我心里牢牢抓住她不放，可很多时候行动上语言上，我对她的伤害却不止一次。我没有真正的朋友，一定是自己的原因，这条命里，我连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可现在心里倒没有昨天那么难过，我真的是个人渣。

  想到这里，我松开了小南，端起她泡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我跟她说：“你先睡吧，我还要再找些资料。”小南问我：“要不要我陪你？”我说：“不用，你快去睡吧。”说完我起身往书房走，小南也起身拿着我的杯子给我倒了杯水送来。

  小南带上书房的门之后，我摊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呆着呆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因为我知道即使我找到现在的琪琪，那也不是我要的琪琪了，我的琪琪昨天已经彻底消失了，跟着那八年一起消失了。而除了我的记忆，我却找不到任何她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我闭上眼睛想着昨天琪琪的样子，她看起来很放松，可我知道她疲惫极了。即使这样，我脾气来的时候还是不会心疼她，当她跟我宣泄情绪时，我不仅不会安慰她，还要反过头来冲她吼。琪琪之前总说我精神上折磨她，我一直认为她是开玩笑，要么就是夸张，我一问她什么时候这么她了，她说“无孔不入”我就笑她瞎说，现在想想她没有瞎说，我确实是在无孔不入地折磨她。我总是因为一些小事情跟她计较，然后抱怨，还经常讲她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不会做，很多时候我冲她发了火，她就是在强忍着，不说话，她不说话我就认为自己占理了，就没完没了地发火，之前还跟她妈妈吵架，在她妈妈面前对她大吼跟她吵架，她事后跟我说起这件事儿，让我以后不要这样的时候，我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做的很差劲，反而又嫌她旧事重提，又跟她吵了一架，与其说是吵架倒不如说是我指责她，因为这种时候我根本就不让她说话，到最后她就沉默，最后我还要摆出一副很高的姿态来表示是自己原谅了她。想到这里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我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每次有矛盾了我都是咄咄逼人，琪琪最后沉默，我最后还要做出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姿态。现在想想真的毫无意义，她是我老婆，是我的家人，我为什么每次都要占上风，一定要跟她抬杠，最后让她一言不发吞下那些不好的情绪呢？我他妈的一定是个神经病！只有神经病才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像疯狗一样乱咬，而我身边没有别人，只有琪琪，所以她确实一直无孔不入地被我精神折磨，而我却总不以为然，觉得她事儿多矫情。

  琪琪很多时候确实相对比较敏感，我总是很反感她这一点，什么事情总喜欢往最遭了去想，神经兮兮地去做最坏的打算，我总觉得她想的多，心眼儿太小。这次平直出事儿，如果不是琪琪每天想很多，然后再去做很多，我连取保的机会都没有，以我的智商和脑子，一定是已经把自己给折进去了。琪琪每天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还来宽我的心。吕途都不敢跟他老婆说自己要还多少钱，他稍微有一点情绪，他老婆还要觉得他没出息：“实在不行你就去坐牢，我在外面给你带孩子等你出来。”我最后一次见吕途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也非常糟糕。我想如果我有那么一个老婆，我可能已经去自杀了，我的精神是比吕途要脆弱的多的。而当我过了那一阵儿非常紧张的时候，我又开始很烦琪琪凡事想的那么多，精神那么敏感。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但实际上，当我现在回头看自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挺差劲的。我只有在别人帮我的当下很感激，当帮我的人有一天对我提出要求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心里不情愿也就算了，还经常表现出来，就像刚出事儿时琪琪家帮忙凑了一部分钱解了燃眉之急，把琪琪姥爷的养老钱都拿过来先给我们用，而一边琪琪妈妈来这边检查身体需要我开车带她跑医院时，我就跟琪琪抱怨。有时候嘴上说的话不是抱怨的话，却总是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你妈真有意思，一年往上海跑一百趟。”给琪琪找不痛快，她又不傻，听到这种话她能不明白我是在抱怨吗？她有时候忍不了了说我一句我反而有理了，声音很大地说：“我又没说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以后我不说话了行了吧？说什么都不对！”，所以到后面，琪琪家里每次要来人的时候，她都很小心很为难的告诉我，而我每次阴阳怪气时，琪琪就低头不说话。当帮助过我的人需要我付出行动时，我就很不情愿，开始抱怨。甚至有时候琪琪去回馈别人时，我还要说她闲的，让她心里不痛快。我一边嘴上说着不愿意欠别人的，一边欠了别人的又不想还。当然，不是钱，是情分。当别人需要我回馈时，我甚至还有种被人道德绑架的感觉，被人家之前对我的帮助绑架。我总说不想麻烦别人，其实怕的是别人未来麻烦我，琪琪去帮助别人时，我还要骂她傻，觉得没有人会念她的情。我根本也没有多大的能耐，却总觉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直到自己出了事儿之后才明白，自己屁都不是，但到最难熬的时间过去了，我又认为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了。琪琪总跟我说，她对别人好，是因为自己也会有需要帮助的时候，这像存钱一样，你多助人，当你遇到坎儿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帮你。我只有在最困难的那段时间能听进去，过了那段时间，我又回到了老样子。自己的很多想法其实非常愚蠢和幼稚，却还总是要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对别人进行说教。之前琪琪说我没文化，素质差，我还总认为她在开玩笑，我此刻回头看过去的自己，才明白，她说的对。没文化导致我自以为是没有共情心，素质差让我走哪儿都喜欢跟人抬杠。我这样一个人，琪琪是怎么忍受了我八年的？琪琪现在离开我了也挺好，我回想过去的琪琪，总认为她矫情，怎么都不快乐，现在想想她怎么可能快乐？跟我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她如何能快乐的起来呢？至少，离开了我的琪琪，现在的琪琪，没有像那些年的琪琪过的那么不快乐，不用忍受那么多委屈和坏情绪，也挺好的。我不配拥有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现在的我，改了命还不到24小7时的我，不是也接受了没有琪琪的设定了吗？甚至拿十个琪琪来换我现在的生活，我都不想换，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半个琪琪！

  我感觉孤独的很。

  我唯一的朋友，她也只能活在我记忆里了。

  我在书房里想的心里发酸发疼，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吸了吸鼻子，起身去厨房旁的酒柜里翻酒，让我好好睡一觉吧！把过去的那八年全都忘掉，新的这八年里，让新的琪琪过的快乐就好，我过去总说就想让她快乐，可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其实我是知道怎么做的，自己少输送一些负面的情绪和暴躁的脾气，琪琪一定会少很多不快乐。我总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是因为我压根儿也没有想着去控制过。我真的是个loser，成就不大，脾气不小，面对警察的时候又怂的要命，在琪琪面前倒把自己当个男人了。我真的一无是处去，琪琪不跟我在一起也好，我替她感到解脱。想到这里，我拿出一瓶喝了三分之一的红酒，直接往肚子里灌。

  我在书房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多，外面的天还黑着，头有些疼，那半瓶红酒被窝喝光了，看着手边的空酒瓶，想想昨天晚上自己的情绪，感觉遥远的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到了早上，我没那么情绪化了，就显得麻木了些。再看了一圈书房，对，这是我现在的生活，我住着豪宅开着豪车搂着娇妻，不再是那个要继续租别人房子，居无定所还随时有可能入狱的颜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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