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
        这次的春节过的很潦草，至少我是这样觉得。无论在何处，我的心总是难以完全放松。在家里要远比在学校舒服，能拨动我心绪的事几乎不存在，我能更轻易地进入心流状态。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心流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这是一种在全神贯注时的种状态，这种学习的状态，让我沉迷，让我陶醉。

        一直以来，虽然我一直期待着高中结束，结束我这地狱般的生活，但其实，我也一直害怕，我从来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个慢慢迎向我，几乎能够决定我往后余生的高考。

        院子里，高墙围落，杂树横陈，皓月当空，一张小四仙桌布在天井正央，鸡鱼酒肉陆续安排，一年一度的仪式开始了。我站在桌前，沉浸在思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家的马犬已经抱着鸡啃了起来。

        “去去去！”父亲小声嘀咕着过来把狗撵走，将鸡上带有牙印，缺肉少皮的一面盖在了碗下面。父亲还是一贯的对这狗纵容。我记得他给我说过，我小时候，家里曾养过一只和这马犬很像的德牧混种。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虽然如今我才二十岁，但回忆起来却已经有些吃力了。故事大概是从我六岁那一年开始，一条原本在我家车库中圈禁的德牧混种，在一次夜晚，趁着被解开了脖子上的锁链，弃门而去，从此一去不归。

        它的名字叫“乖乖”，我忘不了它的生猛，据父母说，它的岁数比我还大。多年前，在我还未诞生之际，父母曾操劳养殖之业，它便曾是诺大院子里的守护者，数百平的养殖场几乎全凭它守护。我依稀有些记忆，在它离家出走之前，我曾经喂给它馒头。第一个馒头，我向上抛出，它庞大的身躯一跃而起，浑身潇洒的毛发瞬间飞扬起来，熠熠生辉，然后精准的含住，三口两口就吃掉了。第二个馒头亦是如此，我看着它接馒头时惊心动魄的场景觉得既可怕，又好玩。

        虽然它不曾伤害过我，父母也总是说它不会咬我，但当我靠近它时，它的热情却让我接受不了，对于童年时的我来说，它实在是太大了，我看它张牙舞爪的，会感到很害怕。远远的给它扔几个馒头，便是我胆量的极限。

        从第三个馒头开始，它便将它们刨坑埋掉了，当时的我感觉很神奇，狗竟然知道储藏食物，可父亲看到后说这样会浪费，馒头埋到土里会变质，这样一来它就不会再吃了，于是便在我向它抛出第四个馒头之后便制止了我的行为。我看着它用前爪刨出坑，用鼻子将馒头拱进去，然后再用鼻子将馒头与坑之间的缝隙填满泥土，最后用前爪夯平的过程，乐此不疲。

        那个时候我，还尚未真正明白人与狗之间的感情究竟可以有多真挚，它最终的出走没有给我任何感觉。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在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关于它的很多事迹后，在我心中它的形象也变得丰满起来，也对于它的故事，我不介意多占一些笔墨。虽然，它与我的人生几乎毫无关联。

        据父亲说，它初到我家时，总是被另一只先到的小白狗欺负，直到它长大以后一段时间。有一天意外发生了，受到小白狗欺负的乖乖终于**，一爪子拍翻了小白狗。从此，形势逆转，曾经被小白狗压迫的乖乖摇身一变，成了欺负小白狗的狗中霸主，真是天道有轮回。

        狗也是有自尊心的，从狗中霸王跌落到被欺压的地步，小白狗接受不了。从那以后，小白狗总是会向着门外跑，动机不明，但每一次在即将破门而出的刹那都会被乖乖一爪子拍倒，然后沮丧的回到院子里。好在老天有眼，不忍心让任何一条狗长时间经受绝望。又是一次意外，乖乖没有成功一爪子拍翻小白狗，小白狗醋溜一下窜出门外，从此永不归家，它，自由了。

        这个故事父亲给我讲过很多遍，每一遍都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他曾说有一只狗吃饭必须要有一个炒的菜，否则即便饿死也绝不进食。我清楚的记得，应该不是这只小白狗，但他后来坚定的说就是这只小白狗，鉴于无从考证，难辨真假，也就不再细细计较了。但正是父亲记忆的逐渐混乱，让我坚定了记录过往的决心。

        关于德牧混血的乖乖，父亲还说过，它曾经总是偷吃，比如鸡蛋，鱼之类的。

        当初家里养了数千只蛋鸡，每到中午，乖乖总是随着父亲进入养殖棚，在父亲拾蛋的过程中它会偷偷地将最底下那一栏的鸡蛋一扫而光，可不丰盛美味。每次它被发现都免不了一顿打，好在最后终于学乖了，只挑已经掉在地上的鸡蛋吃。它偷吃鱼的过程，父亲说的很生动，据说刚买回来的一条鱼还正放在盆子里，结果它一嘴巴子插到水里，醋溜一下子鱼就被它吸到肚子里了。对了，还有鸡，有一次它偷吃鸡，结果被父亲发现了，鸡可是用来下蛋的，怎么能被它吃掉，在它将鸡含入口中的一刹那，父亲急忙恫吓，结果它竟然吐出了一根鸡腿。

        在一次次教育的过程中，它终于明白哪些是属于它的。我明白，无论是人还是狗，都需要在成长中不断地犯错。父亲说，在养殖场，是它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出生后，家里便有一段时间不曾养殖了，我们搬去了别的地方，带着它，它却已丧失了用武之地。

        因为它的体型实在是太大了，为了避免外人进来被咬伤，它不得不被放在里家较远，且阴暗的车库里，用铁链拴着。它再也不能享受每天捡破鸡蛋吃，取而代之的是用热水烫熟的玉米面。车库内，粪便堆积，大门很少打开，臭味弥漫，再也没有人愿意陪它见它，这是它的晚年。

        上天不忍心让任何一条狗长时间经受痛苦的折磨，故事回到起点，因为一次意外，夜里它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它大概是死在外面了，也或许，是真的厌倦了这里无意义的生活，于是远走他乡。在它那个牢笼之中，吃着无味的玉米面，活下去或许仅仅是活着而已。

        从来没有什么十全十美，它终将为了追寻自己的天性，离开它十几年的主人，或许这已是最完美的结局。

        祭拜结束，我看着角落黑暗中两眼发光的马犬，在父亲的默许下将它垂涎的鸡递到了它嘴边，它低下头轻轻的含住，两个机灵的眼珠直勾勾的瞅着我，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

        我轻轻摸了摸它的狗头，好好吃一顿吧，伙计！它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叼着鸡奔走而去。

        不知它将来是否也有无论如何都要追寻的事呢？如果狗都会为了自己的意愿背离追随多年的主人，那么或许即便是人，都有背离原本与自己紧密关系到不敢想的地步的人的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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