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穹庐把酒
        不说二人计议。且说丞相公孙贺、长平侯一家被杀，长安震动，早被探子报到万里之遥的匈奴王庭。

        自从与汉大将军卫青、霍去病带领的主力漠北一战，匈奴主力尽失，元气大伤。为避大汉锋芒，王庭迁到漠北，从此大漠之南再无王庭。

        漠北苦寒之地，资源匮乏。匈奴人在这荒凉贫瘠之地，日子过得极是艰难。多年来一直养精蓄锐，厉兵秣马，渴望有一天打回河西，重现大匈奴昔日辉煌。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大漠长沙，旗风猎猎。一座破旧的小小穹庐之内，两个人正围炉独坐，把酒长谈。两人均四十余岁年纪，不同的是一个胡人装束，一个汉人装束，只是汉服者衣衫褴褛，长髯粗面，面色黝黑，身体消瘦。另一个胡服汉子面上英武之气不减，面色白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

        他正是汉朝降将李陵。另外一个是大汉国使苏武，字子卿。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他奉命出使被扣押在匈奴，不能归国，如今已经九年了。来时四十岁，意气风发，如今已是两鬓堆雪，年近知天命之年。

        二人少年时同任羽林郎，侍奉天子左右，意气相投，成为好友。那时在未央宫中，一同担警驻跸，扈卫天子，听不完的金鼓馔玉，重楼铁马。谁想到时隔多年，如今却在这荒原大漠再次相逢，每天能听到的却只有塞外胡笳，长空悲雁。

        只不过时过境迁，此时两人身份已是大大不同，一个是汉朝臣子，一个是匈奴名王。一个是大匈奴的坐上客，一个是久困漠北的阶下囚。时也命也，造化弄人，冥冥之中，岂非天定！

        破旧的毡包之内，烈火熊熊，不时发出木柴燃烧的噼啪之声。火光闪闪烁烁，映红了二人的脸。

        李陵端起酒杯，对苏武道：“子卿，干！”说罢一饮而尽。苏武拿起碗，饮了一口，便就放下。

        “子卿，你我今日相会，正好痛饮，怎可郁郁不乐！且请放开心怀，尽一日之欢！”

        苏武叹一口气，道：“想你我在长安初次相会，与霍光、上官桀等弟兄，哪一日不是这般痛饮！到现在已近二十年。想起来那时的情景，恍如昨日。如今在这里做阶下囚，家人故人音信全无，每日只有一轮明月，几只山羊作伴，每每念及，乃心南悲！”

        李陵听了，面上神色凝重起来，道：“子卿，你我是至交，自当推心置腹，无话不谈。想你自天汉元年到此地，也已经将近十年了。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你为汉朝尽忠守节，在这荒蛮之地，又有谁会知道？倘若有一天死在这沟壑之间，草莽之处，不过是做了这野草的肥料，又有何益？人生就如这秋露白霜一般，又有几个十年！得尽欢时且尽欢，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少卿，你别再说了！陛下对我苏家一门有知遇之恩。我父子位列将帅，获爵封侯，皆拜天子所赐。我为大汉使节，哪能背信弃义，投降敌国？”

        “子卿，你又何必执迷不悟！汉天子现在春秋已高，又被左右小人蒙蔽，近几年法令无常，昏聩悖逆，不复旧时！大臣无罪而被灭族的有数十家。我来的时候，你的老母亲大人就已经去世，当时还是我给安排入土的呢！我已经告诉过你，你的两个哥哥因为犯小过而被逼自杀。你的妻子年少，听说已经改嫁了。只有两个妹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从你离家至今已经十年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你如今已无后顾之忧，如果投降匈奴，以你之才，必当重用！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不比你掘野鼠余粮为食，与风雪为伴强多了？”

        “君臣如父子，岂可以子背父。头可断，苏武绝不会降！”

        李陵叹了口气，看着苏武坚定的样子，道：“我刚降的日子，自痛负汉，每日痛心疾首，忽忽如狂，何尝不是也这样想！”说着，他猛的拿酒壶倒满一大碗酒，一气喝下，眼中已是悲泪长流。

        苏武道：“正是呢，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你那五千荆楚之士，何以会全军覆没呢？你又如何被俘的呢？”

        “哎……，说来话长……。”多年的心酸、悲苦化做一声长叹！浚稽山、马嘶、人喊、鼓声、战旗……，在他的眼里，晕成了一缕草原的狼烟，一曲鼓角争鸣的悲歌……。

        八年前的秋天，天汉二年，自己是骑都尉，奉朝廷之命，在酒泉、张掖屯兵备战，训练士卒。自己手下的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一个个力能缚虎，武艺超群。自己带这些人天天练骑射，习行伍。他要把他们训练成精锐中的精锐。

        那一年匈奴寇边，杀掠天山百姓。天子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统兵三万出酒泉，讨伐匈奴。命自己为大军运送粮草。

        自己精心训练的精锐之师，大敌当前，却不能驰骋疆场，杀敌建功。自己心里不甘，也耻于做他贰师将军的部下。是自己向陛下请求，要求到前线去，到兰干山南边以吸引单于兵力。陛下答应了，可是国中马匹不够，他拿不出马匹来给自己的军队。自己只好引步兵出发。大军拔寨起行，一路风霜露宿，行军三十余天，到达了浚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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