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熊之宴 (2 / 6)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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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熊之宴 (2 / 6)
        她怕激怒他,怕他强来,于是只能这样周旋,想先逃脱再说。姨父见她这样,终于笑逐颜开。车门开启,风灌了进来,她猛地冲出去,开始疯狂地朝大路上跑。她拼命地跑,像是刚从猎人手上逃脱的猎物,她不知道后面那个人会不会再度追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只有不顾一切地逃走了。

        回家后,她很快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在电话那头咯咯笑了起来,说怎么会呢,你姨父是个正经人。她恨得牙齿疼,只叹自己没有将一切录下来作为证据保留。那之后,她拉黑了姨妈的全部联系方式,决定从他们眼前消失。

        就这样,又持续了大概三个月,在某天下午,她被人事叫到办公室,告知公司人员精简,她被精简掉了。她问人事,是她工作方面有什么失职吗?之前公司事情忙的时候,她几乎每天凌晨才回家。无论是态度还是工作能力,都没有问题的吧?人事说,不要激动,你坐下来,听我说。这只是因为公司业务发展的需求,所以进行的人员缩减,但你放心,公司会赔偿你一定金额的。

        不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把我裁了?

        和人事聊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她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余地,于是清理了自己的物品,准备在工作交接完毕后就离开公司。抱着纸箱下到一楼,公司大楼前方是一大片绿化带,绿化带旁是一个小公园,公园入口附近有个抽烟处,就在那儿,一个男人正睁着眼睛,狠狠打量着她。是姨父。虽然仅见过一面,但姨父几乎寸草不生的头颅和啤酒肚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她走过去,在刺眼的阳光下,逼问:“为什么?”姨父将烟灭了,笑笑说,这个公司又不怎么样,换一家不是更好?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就托我朋友帮你找个更好的。

        她没有搭理姨父的威胁,再次离开了,而接下来的数月,是长久的失业。经济本就不景气,她又没有多少经验,在找工作上屡受挫折。她不敢将这一切告诉母亲,因为母亲肯定会劝她回到乌城,她不想回去,是因为那里有无数个“母亲”,他们无法设身处地地体会年轻人的困难,只会骂他们娇气。而时代不一样了,这代人要面对的东西也早就不同了。

        姨父依旧隔三差五发消息骚扰她,有时是在寂静的深夜,对方用陌生号码打过来,开始唱歌,歌词含混不堪。她没有立刻挂断,都一一录下了,作为证据。她不想让姨妈感到难堪,她想,也许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活在一种幸福人生的幻觉之中,她作为晚辈,并不想破坏这种幻觉。可一旦有一天,对方把她逼急了,她也会拿出自己的武器,为自己要回一份尊严。

        尽管不再和姨妈一家联系,但那猎捕噩梦依旧每日每夜入侵她的梦境。在梦中,她赤足踏入一片茂密森林,林中间或有飞鸟唱着歌掠过她的头顶,而阳光从叶子间隙里透过来,照在她白色裙摆上。她一边走,一边闭目哼唱,好似森林中被赐予高贵姓名的精灵。但没过多久,这种祥和的氛围被一种诡异的气息所取代,天暗了下去,她听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踏着枯枝败叶朝她靠近。回头一望,竟是一只棕熊。她从书本上看过,说人如果遇到了熊,不应该逃走,而应该就地躺下来,屏住呼吸,装死,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跑步健将,于是蹲下来,慢慢躺下了。最难的是不要呼吸,那种感觉像在逼自己朝死亡靠近,又过了一会儿,她感到那只熊近了她的身——那动物在她周围徘徊了许久,其鼻腔喷出的热气不断涌到她的脸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可忍耐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就在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她感觉一种肥厚、湿润的味道覆盖在她的面颊上。是那只棕熊的舌头。那只熊正在舔她的脸。它以为她是什么?是它必然的盘中之餐吗?她忍不下去了,决意睁眼、抬头。就在睁眼的刹那,她发现那只熊正看着她,虽是动物的眼睛,却是人类的神情,顿了一会儿,那只熊对她骂道——“贱人”。

        贱人。

        好几次,姨父喝醉了,打电话过来,骂她贱人,她遂不再接听任何陌生号码,可姨父像是发了疯一样,还托其母亲联系她,说有一份好工作要介绍给她。她行走在一座无比巨大的城市里,却始终觉得头顶有一块阴云一直追着她走,她一旦停下来,那阴云中就落下雨滴,浇灭她所有有关生存的热情。

        她不敢再睡觉了,生怕在梦里又遇到那只会说话的熊。朋友建议,要不看点视频转移情绪。她过去从来不看那种玩意儿,觉得其中布满了庸俗与无聊。现代人的生活密布消费主义与肤浅的娱乐,她不应该被这些东西给切割。可是在痛苦的深渊里,什么绳子都必须抓住,于是她点开了那些视频——一开始是一只小猫咪,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在它头顶是一只按摩爪,那按摩器不断抚摸着猫咪的头顶,这重复又无聊的动作居然攥住了她的心,让她获得了片刻安宁。

        至此后,一切一发不可收拾,她也成了短视频重度成瘾者,在这些名目不同的影像中,她最喜欢的一个视频主是“南山饲养员”。南山饲养员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喜欢笑,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种白与他脸部皮肤的黑形成一种鲜明对比,传达出一种原始蓬勃的力量。她喜欢看他笑,他一笑,她也就笑了。在城市里,人都过得拥挤,逼仄,笑也笑,但笑得勉强,而南山饲养员的笑仿佛是从大自然里孕育出来的,格外有感染力。她喜欢看他的生活,看他仿古人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喜欢看他穿着简朴的服饰、理着寸头,踏入山野中,寻找食材。

        南山饲养员大概每隔一天就会发布一个视频,视频里多是他原始、简单的生活状态,这视频仿佛是一种药丸,成为她对付失眠的灵药。在视频里,南山饲养员最喜欢配的一首歌叫《火红的萨日朗》,一开始,她觉得这歌俗不可耐,但听得久了,竟然不自觉哼唱了起来。她想,俗就俗吧,快乐就好,快乐和俗时常是联系在一起的,她曾经以为的高雅又代表了什么呢?姨父一家爱去音乐会,也偶尔去逛画廊,但西装拉开,里面全是黑色泡沫,而南山饲养员呢,他不听古典音乐,也不知道尼德兰牌画家和超现实主义,可他的生命力比城市里所有人都要旺盛。

        又隔了一阵,南山饲养员在视频里开心地告诉大家,他购买了一批竹鼠,因为听说养竹鼠很赚钱。她也替他高兴,希望他能多赚点钱,多赚点钱生活就好一些。就这样,南山饲养员开心地与竹鼠相处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在本该发布视频的时间点里,南山饲养员消失了,看客们纷纷留言,问他人去了哪儿。又隔一日,南山饲养员再次上线,但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南山饲养员罕见地没有看镜头,他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说,竹鼠都被他杀了,因为近期出现了鼠疫,为了保障人类的安全,必须全部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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