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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成精 (3 / 10)
        “我给你倒杯水。”水杯上了桌,老太太拿鼻子嗅了嗅,生的,痛苦地一笑,“到现在还小万小万地叫,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还说人家脑筋不好。”

        “我记得,叫万元。”说完得喜的脑袋里浮出一张清白的脸,圆圆的鼻头上有颗痣,痣很浅,可就是被得喜刻在了心头。老太太没搭理,端起杯子转身进了厨房,把水倒进水池里,好在是住楼房,有自来水,不然这傻儿子连倒杯水,摆个孝顺样都难。杯子控干净,给自己倒了杯烧酒。抿一口,嘶了一声。老旧的日子又重新浮到眼皮子底下,那些被死踩在脚下的秘密又重新升了上来,两点的钟声一响。记忆的门就被敲开了。

        三十多年前,这小城到处都是一片平房,按现在的说法,每家每户都是违章建筑,要不是赶上拆迁,也住不上这楼房。那时平房挨着平房,巷子接着巷子,有个巷子叫文巷。没有确切的字,也没有路牌。就是约定俗成的叫法,文巷在这片地区的方言里有亲吻的隐晦意思。巷子不长,一分钟就能走完,看着是卖衣服,卖首饰的,其实每个门里都是红娘。专门给娶不到媳妇的人家介绍人家。所谓人家,也就是姑娘,这些姑娘,未必有家。没一个本地人,简言之,就是花钱买媳妇。基本上,一万块就能买一个,继承香火。几千块的也有,几万的也有,但人们统称那些姑娘为万元娘。毕竟那时候一万块也不是个小数目,叫着有了面子,心里也有了底子。面子是咱家花得起这钱,心里的底是都花了这么些钱了,肯定坏不了。那时候仿佛每个人都觉得世上只有便宜货才会骗人。

        来这里讨老婆的不是跛子就是哑巴,盲子很少来,怕花了钱,最后人也看不住,跑了。人财两空。李得喜当年就是在这里讨的老婆。那时老太太就已经是老太太了,丈夫走得早,儿子又傻,全然没指望。家里香火断了,成了心头的刺,但更刺的不是香火,而是自己的将来,养老不谈,总要有个人送终吧,自己没人送也罢了,自己的傻儿子总得有人送吧。于是咬咬牙还是花了这万把块,从文巷讨了个媳妇回来。

        儿子傻归傻,也读过书,识过字,唐诗顺口的也能背,字歪歪扭扭的也能写,就是说话办事,经不住考验。一试就露馅。买个东西,兜里没钱,也敢伸手拿,别人追,他就跑,做游戏似的。要是兜里有钱,别人一要,他也就掏兜给了。看起来像个大方人。老太太心想,要是有钱就好了,咱要是有钱人家,儿子,也就看不出傻了,最多就是傻大方,傻大方也是大方,好过现在穷折腾。悟到这点后,老太太就总会在李得喜身上藏点钱,不用告诉他,告诉了,他就会掏出来,拿在手上,容易丢。不告诉他,等到买东西时,别人一要,他自然就能摸到。这样在媳妇儿面前一时半会儿就觉不出傻了,能唬上一阵子。后来婚礼上,儿子还学会了抽烟,眯着眼吞云吐雾,倒有了点男人样。老太太对着老头子的牌位说,现在只剩等了,等儿子生了儿子,这关系就死死的了,扯不掉了。这之前自己得帮儿子盯紧点。

        虽说名字总记不得,但得喜至今都记得那个初初见面的日子,太阳滚烫,风在推人。记得用食指碰过人家的鼻子,还点了点鼻头的那颗痣,鼻头凉凉的。可一碰,心中就有了无限欢喜,一种不停想要涌出但怎么也涌不出来的欢喜,欢喜把身子灌满,满得要溢出来,那是一种只有用双臂,用胸膛狠狠勒住一个人才能消解的野气,是欢喜,又像是惆怅。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就爱上了,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事,就办了事。在他冒着傻气的心头上,所谓爱,所谓男女,就是两个人在对方的身体上找东西。至于找的是什么,他说不清,总之就是要不停地找,要急切地找,一找到就失去,一失去就惆怅,但惆怅会淡去,欢喜会重新凝聚成心头的一块痒痒肉。那块痒痒肉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幸福。

        巷子里的男人们都赌傻子不会办人事儿,可还没真金白银地下注,得喜媳妇的肚皮就鼓了。一生,还是俩。邻居们都说,李得喜李得喜,一得就是个双喜。还有些讨不到老婆又舍不得花钱的单身汉私底下说,傻子就是命好,脏活儿累活儿不用干,有劲全往好活儿上使了,一努劲儿,双黄蛋。那时李得喜还没彻底摸透双胞胎的意思,见人就说,生了个双喜。老太太欢喜,也顾不上纠正,见儿子为了该高兴的事高兴,心里更是欢喜,好像儿子聪明了一点。

        再高兴娃娃总是要人照顾的,儿媳妇儿奶水不足,就买奶粉,俩娃娃也渐渐地从儿媳妇的怀里过渡到了老太太的怀里,怀里一搂上娃娃,脸色红润了,表情也生动了,人显得年轻。

        李得喜总盯着俩儿子瞧,死死地瞧,恨不能把眼珠子瞪进娃娃的皮肉里。没人盯着万元娘了,需要个什么就自己去买,老太太把钱给儿子,叫儿子给儿媳妇,撑着儿子的脸皮。可得喜手里没把门的,钱花得越来越不明白。终于有一天,不知是身子恢复了,还是路费攒够了,儿媳妇突然就跑了。

        红娘知道这消息急得跳脚,那时人还是讲信誉的,哪个红娘介绍的人跑了,那红娘在这一片儿肯定是干不下去的。老太太无心去管儿媳妇的去向——谁叫娃娃病了呢。一难受就哭,哭得另一个也跟害了病似的哭闹起来。为了讨媳妇,家早掏空了,哪里还有钱给娃娃看病。连续三天,高烧不退,身上起疹子,脖子肿起来,胳肢窝也鼓了。能买得到的药都下了,可毕竟是娃娃,不敢用重药。最后还是红娘介绍了个赤脚医生,说是医生,现在想来也就是个略懂医药的算命先生。

        先生盯着孩子看了老半天,一声不吭,直到李得喜从兜里掏出钱,要往先生怀里送,先生抬头定睛一看,才开了口。“这不是病,是命,这不是孩子的命,是你的命,瞧你这面相,命里单传,传单不传双,要送走一个,另一个才能活。两个都留在身边,都活不长。你命里只有一个儿子。”

        老太太先还不信,可没几日,街坊们就传开了,说孩子的症状,是白血病。倾家荡产也治不好,双喜要变横祸了。李得喜掏着兜,兜里早就干干净净了,掏不出钱就反复掏。衣兜里掏不出就往裤兜里掏,附近的男人们看了都说,瞧,得喜的手,成天在裤兜里,鼓捣,看来是想媳妇了。李得喜听见了,就追上去喊,不是为媳妇,是为儿子。老太太每天掐着指头算钱,愁成了老祖宗也没掐出个办法。这时红娘出了歪主意,卖掉一个。

        李得喜在边上高兴得跳脚。见儿子这副疯样,老太太更愁了。得喜说,一个病了,要钱。一个没病,卖了,挣钱。挣了钱,给有病的,瞧病。两个都能活。老太太摆摆手,示意——都走。红娘说,琢磨琢磨,好歹是个办法,我手头上刚好有个人,生不出,讨了老婆也生不出。主意得赶紧拿,孩子拖不起。老太太起身,动作慢下来,把红娘请到门口,卖掉我还能见着不?以后孩子大了,我还能见着不?就远远地瞧一眼。红娘憋着笑,您家这情况还瞧什么呀,要真想瞧,瞧瞧家里那个不就行了,您家有福气,一下生俩,一模一样,长大了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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