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门 (3 / 5)
        巩由美说，选择健美了。时建龙说，从小到大在运动系的家属楼长大，身边都是体育的，以为这辈子就在运动系过了，不喝大酒的话。我爸着急，不然还有门路。他死以后，运动系被体院收了，算中专，不许接班了，门槛儿又提高，想进单位必须有体育特长，资格证和奖项都能加分，我练过别的几样都不行，后来被人带进健身房，才知道健美也是条路。巩由美说，想得挺明白。时建龙说，本来还指望开春比赛拿个前三名。

        巩由美说，没事儿，你还会写文章。时建龙说，那就是个爱好，吃饭指不上，我妈说，人还是得有个正经单位。巩由美说，这话伤人了。时建龙说，想多了，没那意思。巩由美说，话没错，但两说，对女人，有个正经归宿更重要。时建龙说，同意。巩由美说，我比你大一岁。时建龙说，是真没想到能跟你见第二次。

        话聊僵了。时建龙闷头把两盒米饭吃完了。还是巩由美提议喝两杯，时建龙没再扭捏。几杯下肚，巩由美说，我觉得你这伤要想长肉快，更得多吃蛋□□，时建龙说，多钱啊？巩由美说，算了，第一桶当我请你，吃好了再回来买。时建龙说，那多不好意思。巩由美说，上我家拿去吧，省得再单独跑，离得近，我姐带孩子出门玩儿了。

        巩由美的臀被单手托起，双腿环绕时建龙的腰，似树袋熊一样蹭着上下，可惜还没爬到顶，树就枯了，三分钟没满。巩由美说，我猜你单手就够劲抱我，肌肉没白练，是紧张了。时建龙没听见，他正努力憋劲想试第二次，低头却只见树苗。

        时建龙反思自己的表现，不该出这问题，想不通，主要还是觉得对不起巩由美，非买下三桶蛋□□带走。出门前，巩由美笑着说，你不会等到三桶都吃完再来找我吧？时建龙说，不至于。巩由美说，今天没少消耗蛋白质，到家补两勺。

        母亲问起过一次，跟王姨介绍那个人聊得如何，时建龙撒谎说，没有后续。本来年后母亲又从多种渠道给安排了几次相亲，时建龙都找借口躲掉了。天气渐暖之际，时建龙去医院拆线了，母亲竟也不再提相亲的事，原来是动迁的消息下来了，这回确凿。母亲的精气神一天赛一天，拉着一帮老邻居，都是运动系的家属，去拆迁办堵门，问一平米还能给涨多少。白天，只剩时建龙独自在家，上网。

        中间某天，巩由美来过一个电话，邀时建龙去她家里吃饺子。时建龙在电话里问，你姐跟孩子在吗？巩由美说，当然不在，我自己包的，韭菜鸡蛋。时建龙犹豫了几秒，说，今天算了，有点儿私事。巩由美说，你有负担了，来了也不用买东西。时建龙说，为啥。巩由美说，下次见面再说吧，饺子我自己吃了，拜拜。

        时建龙回避巩由美，是计划好去三好街找体委。他跟体委要了十张影片，五张欧美，五张日本，他想再试验一次，是不是动态的比静态的管用。体委说，还是你身体好啊，这些够使一阵了。马华起得太早了，我也跟着早起，蹦完就饿，早饭吃得比以前还多，一礼拜后上秤，胖出五斤。时建龙说，我是问你身体咋样了。体委说，我还真去北陵医院了，说没啥毛病，是心理有问题，我心理能有啥问题？哈哈。

        回到家，时建龙迅速把盘插进电脑主机，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画质不行，还总卡，声音跟口型都对不上。时建龙连换三张盘，仍旧毫无动静。时建龙的脑子乱了，恰逢此时，母亲突然开门进家，时建龙晃了个神儿才回过头，母亲的目光正无处闪避。

        母亲关在自己屋里哭，时建龙敲了两下门，进来坐在床边，想等母亲先开口。时建龙沉默。时建龙仍无声。母亲说，今天拆迁办回信儿了，每平米再涨五百，咱这块位置好，一平三千八，不少了，我本来想等款到手，再添点钱，换个大房子，写你名。时建龙说，不用。母亲说，只要你结婚那天，还愿意带我过就行，你要不愿意，我就搬出去租房子。时建龙说，妈，就咱俩，别哭了。母亲说，小龙啊，妈老了。

        时建龙说，妈，你还记得当年我爸火化的时候，我进过那个后屋吗？母亲说，真不记得。时建龙说，当时你哭得太厉害了，别人一起在外面搀着你，等我爸骨灰出来。结果等了四十多分钟，我爸还没炼出来，有人就开始急了，我去后屋敲门想问问，里面一个老头儿开门，穿件破烂白大褂，啥也没说，直接领我进屋了。老头儿问我，是直系亲属吗？我说是，儿子。老头儿走到后面，半蹲，打开一个收音机大的小铁门，招呼我也蹲下，透过小铁门，能看见火烧得很高，我爸成了个焦黑的人形，烧成那样了，轮廓还是不错，肩宽，身子长。母亲说，你真的看见了？时建龙说，真的，老头儿还把炉钩子从小铁门伸进去，一钩子扒拉下两块。老头儿说，让你看啊，不是我干活儿慢，是快一小时了，形还不散，少见。我问他，确定这是我爸？老头儿说，不能有错，今早就你家这一炉，你要不自己试试。炉钩子递到我手上，当时我都不知道咋想的，也没犹豫，就顺手钩了一下，钩中了我爸的三角肌，就一下，整条膀子就掉了，变成一摊黑灰。老头儿说，还得是亲儿子给面吧？我心想，直到我爸死了，我也不清楚他是个啥样人，但他不喝酒的时候脾气更好是真的。你说呢？

        时建龙讲完了，天也黑了。母亲说，这些你从没给我讲过。时建龙说，有段时间都忘了。母亲说，别啊，小龙。时建龙说，想搞也没戏了。他撸袖子弯起右臂，说，你看这几道疤，太显眼，健美最忌讳身上有疤。凡事掌握个度，有个好身体就够了，人不是千年虫。母亲说，啥意思啊？时建龙说，等我进炉子那天，比我爸还耐烧，就算成功。母亲说，小龙，别说这话，妈害怕。时建龙说，妈，你不用怕，你有我呢。我不用别人。还有，说了你可能不信，刚才不是我，是电脑出毛病了。

        母亲不说话。时建龙说，真的，电脑坏了，反正也用不了了，我想给退回去，退的钱我想先拿着，出国旅旅游，法国，意大利，都去看看，等回来再想办法把钱还你，行吗？母亲说，去吧，走一走挺好，不过退电脑的钱，出国可能连机票都不够。时建龙低头想了一下，说，那我就在国内走走，坐慢车能省钱。母亲说，也好。

        时建龙第三次见巩由美，三桶蛋□□剩一桶半，再没动过。巩由美本来还是叫他去家里，但时建龙提议改到肯德基。两个人坐在靠窗的小桌，各自手捧一杯可乐，时建龙吃了三个鸡腿堡，还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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