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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兰
  我自然慢悠悠地回了客栈。天寒地冻,我又没有纠缠不清的孽缘,又没有薄幸无行的情人,何必孤零零地在外面游荡受罪?过了两天,我朋友又哭又笑,从街前一路摇摇摆摆地走过,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我本来不想理会,但一望见他的头脸,顿时傻了眼。原来他双鬓之中,已然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我朋友正当壮年,何况内功精湛,岂有白头之理?那自是因为身心皆遭重创,触乱内息,以至不可自持。我只得强行带了他回去,他要喝酒,就给他喝酒;他要唱歌,就让他唱歌。接连十几天,他一时唱甚么“不如嫁与田舍郎”,一时又唱甚么“手帕哭湿了,也留不住我”,失魂落魄,疯疯癫癫,我也不去管他。忽然一日,他收拾了包裹,到我房里,道:“我们走罢!”口齿清楚,目光清明,与之前的行尸走肉判若两人。我惊讶之下,一时竟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去哪里?”他回道:“江湖!”我喜道:“那好!你的武林盟主呢?”他说:“不做啦!”我高兴坏了,使劲摇他道:“好兄弟,你总算想通了!”当下两人一道出了城。当时已是腊月二十八,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与他渐渐远离喧闹,虽然风寂马寒,胸中却是暖融融的。那时我便想,他能恢复这般模样,我这辈子便再不过年,那也不要紧……

  (丁贫笑道:“你对你朋友,也当真好得紧哪。”)

  十年交情,岂同寻常?我们一路南下,又回到了以前横行无忌、逍遥快活的日子。他绝口不提那男人,也渐渐同女人有了来往。连我偶尔故意把话题引到去年时,他也忙笑着说:“马小蛇,人谁没个失足的时候?你行行好,莫再提了,当是积德。”我见他如此,也就一笑闭口。这么过了几个月,江南春早,柳叶儿也绿了。但我心中,始终觉得他没有真正忘记。一日在杏花坊喝得酒酣耳热,老板娘风情万种,磨他付欠了几年的酒钱,他耍赖不给,老板娘就让他把裤子脱下来当了,还叫坊中女孩儿一起动手。当时一片莺娇燕软,气氛酽热。我趁机把那只血玉鱼儿拍在柜上,笑道:“老板娘,这个小小玩意儿,抵几两银子不抵得?”一个女孩儿早抢了过去,对灯照道:“呀,好贵的玉!”老板娘夺过一看,不屑道:“有个屁用!破也破了,不值钱了!”他犹在温柔乡中,醉眼惺忪,凑在女孩儿胸前,涎脸道:“什么破了?”别人把他一推,笑骂道:“你蛋黄破了!”他滚在一旁,哈哈大笑,伸手欲搂,突然见到那块玉,眼珠子登时不会动了,定定地只瞧着,咽口口水,问:“这东西哪里来的?”这句话问得清醒无比,没有一丝酒意。老板娘向我飞了个眼风,他转过眼望着我,半晌,才苦笑一声,道:“我不是让你再也莫提了么?”推开几个女孩儿,径自出去了。我默默跟着他,走了长长一段路。长堤之下,只见他衣带不住随风飘动。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道:“那男人究竟有甚么好,值得你这样?”他默然片刻,才动了动嘴角,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模样来。他说:“马小蛇,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明白了,我这三十年的逍遥日子,算是过到头啦!我从没见过一个人,把白衣服穿得那样好。”

  我在背后紧紧盯着他,心里大吼大叫道:“你自己穿白衣服,也好得不得了。”但这句话始终没有出口。我们就在那江风之中,站了许久许久。

  从此我明白了,纵使天昏地暗,日月失行,他心中也是无法销去那男人的了。他不爱他,他却爱他得紧!我紧紧闭起了嘴,再也不提半件跟那男人有关的事。

  但我不提,总有人要提。没过几天,江南白道几位长者辗转找到了我们,告诉我们一件大事。原来我们走后,苏氏同锦罗案闹得如火如荼,宝券名单泄露,登记在册的几位职高权重的官员皆遭朝廷贬谪、停职,一时浙江省内,人人自危。京中外放三司使崔绍澄纠集江南豪杰入宫兵谏,事败被杀,同去人等亦多数受擒。群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潜入苏府伺机动手,企图以苏贼为质向皇帝换人,结果寡不敌众,力战不逮,悉数落网,至今生死未明。此际江南人才凋零,无奈之下,只好向这位新任盟主求援。

  我听到“苏贼”二字,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群草包毫无头脑,为了区区党争,居然连皇宫也敢冒冒失失就闯。那皇帝对自己爱逾珍宝,岂有让人轻易兵谏得了的?抓那男人做人质之流,更是无稽之谈。他既能收罗李颜青那厉害女人,又怎会弄些不中用的虾兵蟹将在身边?当下忍不住出口讥嘲道:“原来这十三省盟主,竟比那**菩萨还要忙碌些!救完了四川人,又要救浙江人,天下英雄几千几万,一个救上一次,也就**啦!”几个老头老脸臊得通红,可还是废话个没完。我朋友漠然道:“我尚未取到他首级,不算正式上任。你们赶紧另立一个盟主救人去罢!”那些老头面面相觑,仍不死心,又说些什么“武林一道,同舟共济”云云。我们转背出门,全不理会。一人忽道:“听说咸阳侠女董杏儿同崔大人的小姐是金兰之交,此次不幸也陷身其中。此人与盟主大有渊源,难道盟主也见死不救吗?”

  老头子说得甚是暧昧,我们却不能无动于衷。董杏儿性情豪爽,敢爱敢恨,的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奇女子,让人放任她不管,也着实难以办到。当下两人相视一眼,我朋友道:“先说好,只救人,盟主是不做的。”老头大喜,一叠声地答允了。他们只道我朋友是为了董杏儿,连董家人也拖来了。唉,天下间的事,多少是眼睛看到的那样呢?

  一路无话。只在入京之前,我朋友说了句:“董杏儿知道他的身份,可有多么伤心!”说到伤心,天下谁又比得上他?我们打探消息,得知人犯现在禁卫军统领师颖手中。我大大舒了一口气,想到他不必跟那男人见面,大为欣慰。明察暗访几天,探得一条确切消息:四月初九夜里,师统领亲押人犯至流兰谷,意向不明。

  那流兰谷是通往京郊墓葬大园的必经之地,押到那里,还有好的么?董杏儿之父董甘雄一听就急慌了神,朝我朋友扑通就是一跪。众人见岳父跪女婿,都啧啧称奇。我朋友急忙扶起,商议救人之法,没奈何,还是只能点起兵将,跟那押送大军硬碰硬地干一场。但是一群擅闯禁宫、私扰官邸的重犯,又由禁卫军统领亲自押送,岂同小可。我们的路线人手修正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否能一举成功,实无半点把握。初九那天,春寒料峭,我们一行五六十人潜伏在流兰谷南坡,等囚车经过。等来等去,等得天色也黑透了,我腿也冻麻了,心中把那姓师的足足咒了几百遍。

  约摸等了三个多时辰,总算火光影影绰绰,一行兵车开进峡谷。我顿时来了精神,凝神一看,不禁大喜。原来囚车之下,除了十多个擎着火把、手无寸铁的先头兵,提枪押解群雄的甲兵竟是稀稀拉拉,粗粗一点,尚不足三十人。虽然队尾骑兵不少,但我们最怕的□□手却不在其中。我和我朋友交换一个颜色,均觉胜算大了不少。这支队伍拉拉杂杂,足足拖了一里还长,慢吞吞地走到我们潜伏的坡下。我见众兵懒洋洋的不大有精神,更是放心。再看车中,群雄身穿囚衣,被绑得严严实实,也是神色萎靡。忽听董甘雄“唔”了一声,撑起身子。他看见女儿,自是关切。我朋友轻拍他背,看向队尾。那师统领是个身形瘦小的男子,斜身跨在马上,形容甚是委琐。突然之间,我朋友全身一震,呼吸急促,死死地盯住队中一处。我顺着一看,差点叫了出来。只见火光之下,一名白衣男子悠然骑着一匹黑马,正靠近了师统领说话,不是那教他死去活来的男人,却又是谁?一时之间,我茫然无措,心中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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