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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话
        要不是情形不允,我立刻就要笑了出来。这女人如此郑重开口,说的却是这么一句废话。那男人在旁道:“一个人说话,那有甚么稀奇?”

        那女人道:“他是一个人说的,别人都没有听见。那天晚上,他说了有几百句话,都是一个人说的。”

        这还是句废话,我听得要发脾气啦,对那男人说:“苏侯爷,咱们谈不成,痛痛快快散了就是,何必玩这些虚头?”但他毫不理会,只说:“你都听见了?跟大家说说看。”

        那女人道:“都听见啦。他第一句说:‘你病了,我其实是有些欢喜的。’”

        我听了第一句,嗤之以鼻,十分不屑。那女人续道:

        “他说:‘你平日里待我,总是似有情、若无意的样子,我连多看你几眼,也怕痕迹太重,惹你发笑。也就是这个时候,能好好瞧着你。你这张薄薄的嘴唇只消向下一撇,给我个不屑的模样,我就要死过去一次。唉,你若永远这么乖乖地躺在这里,那有多好!’”

        那男人轻声道:“这人心肠可坏得很哪。”说着,淡淡地瞟了我朋友一眼。

        那女人道:“他又说:‘你一个人下信陵,千里迢迢的,没人陪伴,不寂寞么?你若早几日送个信来,我便早几日去与你相会,也免得多担这几日的心。你不知道,我眼中一时见不着你,便忍不住胡乱生出许多念头来。一时又怕你途中流离受苦,又怕那姓雷的滋畔寻事,又怕你……又怕你喜欢了别人。我在你家时,一见你匆匆忙忙出门,就要生大半天的闷气。我有时真想一把抱了你去,天涯海角,也是不放开的了。可是……那是不成的。我天天带着你的儿子,便如带着你一般。’”

        我听到这里,隐隐觉得些不对。只见我朋友的面色,也已渐渐变了。

        那女人又道:“他接着说:‘你儿子撒娇使小性儿的模样,同你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少年的时候,想必比他还要好看。不知何人有福见着?反正我是瞧不到啦。唉,你要生在我们南阳,岂不是好?最好一落地我就认得了你,这一世一天也没有浪费。嗯,你穿我家的九骨十色雪金缎,一定好看得紧!’”

        这女人声音平静无波,无一分起伏变化。这些情致缠绵的句子从她口中说出来,简直诡异到了十分,教人听了后背一阵阵发冷。我无声地侧过头去,耳中只见她不停口地说道:

        “‘从前我把美人的脸孔拿来下酒,总觉得人生大惬意事,不过如此。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世上一切逍遥乐事,亦不及你一颦一笑。你只消许我这荒唐念想成真一天、一夜、一个时辰,便让我把肉身魂魄齐齐断送,也是心甘情愿。……我这难看样子,你若有一份怜悯,就把你的心给我瞧上一眼!……’”

        我朋友突然一跃而起,暴喝道:“不要说了!”那男人笑道:“我这位部下记性最好,只要听过一遍的话,便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连断句也不会断错。却常,你信不信?”我朋友嘶声道:“我应允见你便是。”那男人道:“一言为定。”提起掌来,与他击了三下,起身道:“后天我哪儿也不去,专在家中等你。”将手一摆,一群人簇着他去了。

        我见他走得远了,才上前道:“走罢!”正午光柱之下,只见我朋友背心微微颤抖。我捉住他手臂走了三条街,他才开口说道:“普世之中,他为何偏偏要作弄我一人?连我……连我……他也要取笑!”我只好说:“我什么也没听到。”他摇了摇头,忽然之间,皱着眉头,按住了心口。唉,情之累人,一至于斯!

        那一年雪下得极早,第三天上,就飘飘扬扬下了一昼的鹅毛大雪,下得好看煞人。晚饭过后,我同他便动身赶往苏府。

        (丁贫道:“马小蛇,真是什么事也少不了你的份。他们若是旧情绵绵起来,你在一边岂不讨厌?”)

        那男人在我心中,早不韪于洪水猛兽,我自然不敢让他一人孤身犯险。路上我问他:“若结果如你所愿,你日后仍当他姓沈?”他木然道:“我没甚么愿望,他姓不姓沈,与我也不相干。”我涩然一笑,收了话头。到了苏府,天色已然黑透。管家领我们去见那男人,拐弯抹角,才见他穿了一身鲜红的官服,坐在上次见过的屋里,一见我们,就劈头怪道:“怎么才来?我等得眼睛都穿了。”回头对身后一人道:“翰染,你再帮我扣起来。”却是先前那个伤兵,似乎也不伤了,一边给他扣背后的纽子,一边温言道:“两位大侠皆是信人,许是雪光照着,显天黑得晚些。”那男人点头笑道:“我就说,好不容易逼得他应允了来,堂堂武林盟主,总不至于临阵逃脱。”那人给他理着衣领,微微笑道:“你最厉害,别人都怕了你,好得意么?”两个人一言一语,教人看了极不顺眼。我朋友一双手,已经攥得青筋暴起了。哼,这男人府中侍女,没一百也有八十,他偏要他妹夫来给他穿衣服,那不是故意做给我朋友看的么?当时我只道他心眼坏,谁知他更有深意。这男人心机之深,真叫人想也想不到!

        他穿好衣服,又捡了两身衣服给我们换。我一看,竟是侍卫衣饰,当下问:“穿这身鹰犬皮作甚?”他不以为意,道:“进宫哪。”我们相视大惊,同声喝问:“进宫干甚么?”他淡淡扫了我们一眼,道:“你以为天下之间,还有谁是我说不动、买不通的?”这男人一张口,足足的就是个小人。但他说得如此干脆,倒把我们噎得无话可说。无奈,我们只好随他上车进宫。到了禁城门口,有个兵士喝停马车,举起马灯照了照我们,说了句:“这两位大哥着实眼生哪。”前头那马夫劈手夺过灯盏,就往他脸上烧去,口中骂道:“不长记性的腌臜东西,白瞎了你的狗眼!”那兵士捂着一溜儿燎泡,望见车徽,跪地扑簌不止。我们见一个车夫也如此飞扬跋扈,不禁相顾骇然。

        进了皇宫,难免又有一番检索查问,那男人也真有办法,甚么事情也打点得利利索索,硬生生让我们两个大活人混入了宫禁。到了一处,盘查之人连我腰里一支藏了又藏的剑头也搜了出来,命我解下。我说:“宁愿命不要,这东西是不解的。”那男人伸手一阻,将我跟那人分开,道:“新来的没见识,老傅你休要与他计较。他没见过皇上,原不知道这规矩。”我们又是一惊,在暗处捉住他问:“你领我们来见皇帝,是何居心?”他抖开手臂,冷冷道:“见了就知道了。”不多时,来到一处暖阁前。阁前侍卫见了他,上前行礼。他笑道:“几位辛苦了,到后院喝杯暖酒罢。我带了人来替你们。”其时风雪交加,侍卫们受冻已久,闻言喜不自胜地去了。他一指暖阁,道:“进去罢。”我们对视一眼,推门而入。里面是一道长长的阶梯,尽头摆放着几十盆牡丹,时值寒冬,牡丹却开得娇艳欲滴。我们拾级而上,只觉每上一步,就热了一分。上了阶梯,几个宫女打起一道厚厚的帘子,热浪顿时扑面而来。那男人示意我们留在此处,自己进了阁子。

        只听阁子里一个人“啊”了一声,声音颇为惊喜,说道:“这大雪天的,你怎么来了?”那男人恭恭谨谨地回道:“臣来瞧瞧陛下的辛苦,以为励己之典。”门前也不知挂了多少张帘幕,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我一望之下,只见那皇帝站在书案后,三十多岁光景,样子很是威严。他握着那男人的手,道:“朕闲得很,有什么辛苦了?”又说:“听说你府中最近不太清静。”那男人谢道:“有劳陛下挂怀。总是有人见臣家院墙低了,也想来沾沾陛下的恩典。”皇帝叹道:“你那座宅子,朕原说不好。改天把善庆街那座宝南庄给了你罢。”我暗暗乍舌,心想:“这皇帝好阔气,一出手就是一座宅子!”

        皇帝对这男人着实亲切,跟他拉了好几句家常。那男人谀辞如潮,听得人十分肉麻。兜兜转转半天,才说到正事上。那男人问:“臣前日上呈的十二人名单,陛下以为如何?”皇帝说:“你选的人,那还有错么?只是旁边注的小字,请我追记前川陕省府施清嘉的,想是你忘了勾去。”我们听见正主儿出场,立刻屏息凝神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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