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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迹 (1 / 4)
        人迹注释标题最初发表于1987年《钟山》,后收入集《北门口预言》,已译成法文。

        山民们把一种直立动物叫毛公,也叫熊罢——“罢”是“罴”的误读吧?或者是字典上错了,“罴”是“罢”的讹传?

        听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难免疑惑。

        照山民们的描述,熊罴不是狗熊,不是马熊,走起路来像人,门长树大,手臂很长,常常用爪尖抓破树皮,取出树膏涂满自己一身,日长月久,结成硬壳,大概可用来防寒。这种野物不知有什么乐事,喜欢哈哈大笑,尤其是遇到人的时候,两只前爪紧紧掐住人的双臂,然后伸出红鲜鲜的舌头仰天长笑,高兴够了,才从容腾出一只爪子,向你的面孔遮天盖地而来——攫取你的眼珠。

        山里多熊罴,自然也多出许多戮杀熊罴的技艺。人们说,熊罴有时撞进寨子,坐在门槛上玩耍。根据他这一爱好,你可以打制一个木头夹套,用木杈撑开,装在门槛上。熊罴来了见此奇怪家伙必然生气,必然好奇,常常会去捏拿捉弄。一旦杈倒,粗大的夹木忽然紧合,正夹手足或生殖器,悲号处必有鲜血淋漓。只是你去收熊罴时须记得用米潲水洗地,免得它的同伙循着气味来报复。有一次庆老倌就是忘记了这一点,结果十几只熊罴嗅到了血迹,悲愤欲绝,号啕不已,把庆老倌一家三口满门抄斩,连他的灶台也被捣毁了,水缸也被打破了,晒在门口的衣服全被撕成碎片。

        自然,还有一种更见心机的灭熊之法。人们挑上两桶掺有烈酒的糟酒,起风时顺风挑进山去,让酒香飘入山林。熊罴最嗜糟酒,见人不多,便会出来打劫。它照例会抓住人的双臂仰天大笑。只是猎人的双臂早已套上竹筒,乘对方仰天极乐的当口,双手从竹筒中抽出,取出钩刀,猛刺对方胸脯。这种钩刀无须刺得很深,因为钩刀的两刃都有齿形倒刺,刺进皮肉以后,易进不易退。熊罴抓住刀顶越拔越痛,只得反退为进,最后越摇越深,直扎得自己血浆喷溅,差不多是以全身气力和全部愤怒把自己扎死……多少年来,人们借用这种狠毒伎俩,目睹了一头头笑如人貌的野物,如何焦躁和凶猛地自绝。

        如果搏杀中发生意外,没把熊罴刺死,那也不打紧。人们只需记得逃跑时要就低不就高,顺着坡势往下跑就会比较安全。其中的原因,是熊罴上山快而下山慢,头上的毛发太长,老是在眼前荡来荡去,遮挡了它的视线。它下行时不得不用前爪撩拨头发,拨到三五下,七八下,白白浪费时间,只能听让狡猾的猎手逃之夭夭。

        这些年来,熊罴已经少见了。这次我们野生动物考察组没有带糟酒,却带上了照相机和从派出所借来的高压电棒,跑了好几片林子,未见到熊罴的踪影。在一片包谷地里,发现了一些吃剩的包谷棒子,还有三两个模糊不清的脚印窝子,似乎是山猪的。但山猪蹄子没那么长,那么大,所以也可能是熊罴的,或者是人的。

        我们循着一条小径进了寨子。这里多吊脚楼,多腌罈和多狗吠。山民表面上并不热乎,见远客来了,不太说话,而且砌墙的砌墙,犁地的犁地,一张张黄脸转瞬即逝,甚至无人上来递烟和请坐。但到吃饭的时候,要是家中没什么好菜,当家汉子二话不说就去了屋后。一声号叫传来,必是放倒了一只羊。

        吃完了酒肉,更多的铜色的面孔围拢来,遮去了门外那块天空。他们好奇地打量我们的眼镜、照相机以及高压电棒,还有某位同伴的大胡子,问山外的竹木是什么价,问供销社到了柴油没有——似乎凡进山的人都悉知供销社的行情。他们又问我们收不收购猴子——据说他们前不久捉了一只猴,那畜生在笼里哀哀地哭了好几天,只是一见女人就活蹦乱跳,胯下还溅出一些不知羞耻的东西。

        我有些困倦了,为了用不停的谈话来撑住眼皮,无意中问起对门岭上的一个山洞,问洞里为何有几块熏黑的石头。

        “那是大脑壳。”

        “大脑壳是谁?”

        他们笑了。不知是谁又说了句什么,他们笑得更厉害,声浪使一位母亲怀里的孩子受惊,松开奶头开始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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