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之十）
灿烂的阳光静静地照在黄色的沙滩上。大船泊在岸边，在寒冷的海风中轻轻摇晃，海岸上的一切都不曾改变。唯一不同的是，在那细软的黄沙上，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的人背对树林，站在蔚蓝的海边，一动也不动。如不是海风吹动他的长发和那破烂得难以裹身的黑色长衫，将很难使人不相信那是一尊泥像，或者是一具可以站立的僵尸。

金仁重抬着木箱行至海滩上，在离那个怪人约二十来步的地方将木箱很随意地放在沙滩上。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昨夜在树林中发出怪啸的黑影，但当这人再一次映入他眼帘时，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在阳光下原不易感受到的寒意。玉玲珑也能肯定这人是昨夜在废墟上一闪即过的怪客，可这时她全然没有昨夜曾有过的恐惧了。

玄丽娇的惊异瞬间即过，她好象没事似地回过头对令狐凤道：“这人敢情便是马镇海所见过的黑影了。瞧他那样儿，没有一丝生气，倒象刚从阎罗殿上来的。”令狐凤道：“你少说几句，小心让他听见，找你的麻烦。”玄丽娇满不在乎，道：“找就找，我还怕他不成？他要真是黑鹰教的幸存者，那他站在咱们的大船旁，十有**是来捣蛋的。你想一想，他如何会让咱们取走这箱珠宝？”

玄丽娇话音刚落，静立在海边的那个人忽然一声长啸，接着仰首大笑，笑声几乎盖住了海涛翻滚的声音，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飞旋回荡，几只受惊的海鸥扑簌簌地飞上了高空。他蓦然转过身来，神色漠然，道：“你这女娃娃的确聪明，竟然能想到我的来意。不错，我是黑鹰教的未亡之人，识相的，速速留下珠宝！”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仿佛一柄锉刀在不停地磨蹭一只粗糙的沙罐。令人尤为心悸的不是这声音，而是他的相貌。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在不远的地方立定，沙滩上现出一排赤脚足印。他一头长发胡乱散在肩上，那道长长地刀疤斜挂脸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刺眼、可怖。他眼睛不大，却内蕴精光；一件黑色长衫，确切地说，那只是一些破碎的连缀在一起的布条，松松散散地套身上，敞开的胸脯上露出又黑又粗的胸毛，乍看一眼，仿如一个从来就未听说尘世为何物的野人。

玄丽娇虽是天生大胆，这时也禁不住有些忐忑，手中宝刀不敢摆动了，如临大敌般地横在胸前。令狐凤等人没有拔出兵刃，却是各自小心戒备。玉玲珑平静地打量着这个怪人。当她听说怪人是“黑鹰教的未亡之人”时，想起常越山生前所说的那个在砣矶岛之变中幸存下来的执法香主，心中有了一种见到亲人后的欣喜。

海滩上静谧极了，翻滚的海浪加深了这静谧。怪人注视着面前的七个人，嘴角露出奇怪的略带轻蔑的微笑。金仁重忽然也发出一阵大笑，弄得众人不明就里。怪人愠道：“你这娃儿死到临头还笑什么？”金仁重倏地止住笑声，正色道：“我笑你死心眼儿，仗着功夫有意卖弄。”怪人奇道：“你这娃儿胆子不小，和其他几个倒是不同。你且说来听一听，我又如何死心眼儿，有意卖弄了？”众人都为金仁重捏把冷汗，只听他笑道：“以你的功夫，如果在驼峰山上截住我等，看来不消几个回合当可取了我们的性命。眼下到了这沙滩上，合七人之力斗你一人，虽无取胜的十足把握，也不会如你所说‘死到临头’了。你偏不这样做，难道不是死心眼儿，有意卖弄？你一定会说，‘对付你们这几个人，也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么’，是也不是？”怪人奇怪地“哦”了一声，道：“是呀，那又怎的？”

金仁重道：“大凡武功高强又光明磊落之人，几乎都会这般此想法。”他的一番歪理似乎说动了怪人，道：“你这娃儿认为我是光明磊落的人么？可是，在那些名门正派眼里，黑鹰教中人应该全是无恶不作的恶人，我从没听人将‘光明磊落’加在我们头上。敢情你是为了活命，变着法儿向我求饶？”

金仁重傲然摇头，道：“真是奇怪，为什么你们不能相信自己所作之事完全问心无愧，却将他人的看法不甘心地加在自己头上？”怪人久久地看着金仁重，道：“这是你看待整个黑鹰教的眼光？”金仁重点一点头。怪人的面色稍为缓和，指了指玉玲珑，道：“小娃儿，你和这位姑娘走吧，但珠宝和其余五人必须留下。”金仁重驻足不动，道：“你不认为很不仗义？我们来到砣矶岛上，不只是为了这箱珠宝。”怪人道：“而且是为了什么？”

金仁重坦然道：“为了天下苍生。你隐居在这荒岛之上，可以不闻不问，我们就不可象你这般逍遥了。若你们的玉教主在世，想来也不会反对我们带走这箱珠宝。”于是说了取宝的因由。怪人却道：“我不与你理论，不是黑鹰教中人，谁也不能带走这箱珠宝。小娃儿，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金仁重觉得此人怪僻得无可理喻，不禁也动了肝火，道：“这箱珠宝我是一定要带走的。”玄丽娇叫了个“好”字，道：“这就对了。咱们七人联手还怕了他不成？”

怪人料不到金仁重竟远比他所想的要强项，冷冷地道：“既然这样，休怪我心狠手辣！”也不见他怎样作势，身形蓦地凌空，双掌舞起千重幻影，向金仁重罩来。金仁重以不变应万变，龙泉剑“劈波斩浪”，剑光一旋，怪人的掌影顷刻消失。怪人也暗暗喝彩，左掌悍然拍下，震开长剑，右掌如刀般地斜斫过来。金仁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变招之迅捷，之诡秘，远在他想象之上，情急之中迫得挥掌一格，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脑门轰轰作响，身子被震得凌空飞出。令狐凤吓得失声尖叫，玉玲珑心中大急，双足一点，身形如箭射出，恰好将落下地来的金仁重抱了个满怀。令狐凤急忙跑上前来查看金仁重的伤势。金仁重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玉玲珑怀中，脸上一热，挣扎着站起来，运气一周，体内真气并无异状，暗道：“好险！这人的功力只怕与无缘大师也是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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