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怕夜茶馆
        颦河东岸是座大山，“怕夜亭”就在山顶，从亭子里能够一览颦河胜境，更妙的是，还能听到轻微的流水声。山的另一面就是怕夜茶馆的所在地了，不过，要想从河边走到茶馆却要绕很远的路。

        冯雪凌不像别人那样会在亭里吃些果品，或者饮酒、品茗、对弈、抚琴、吹箫、谈笑，他从不如此，他没兴致带果品上来；四年来，他滴酒不沾；他喜欢吃茶，但也不会费心思到这儿来细品；他对乐器并非一窍不通，相反，四年前他还是个抚琴好手，无论是《潇湘水云》还是《广陵散》，都能弹出十足的韵味来；他也曾伶牙俐齿，交游广泛，可是这四年来，他仿佛与世隔绝了，再不与谁多说半句话，就连亲哥哥冯霈冲他也不大理会，遇到熟人，便用一个窄窄的微笑敷衍了事；他只是背着药箱，站在这里眺望，脸上不露半丝表情。他从不离开他的药箱。

        所以，当他抱着一个姑娘闯进了怕夜茶馆的时候，田掌柜就感到非常地意外和吃惊。要知道，冯大夫已四年不近女色了。

        “她掉进了河里。桥上滑。火炉，有吗？加大点。快。”

        田掌柜“哦”了一声，却呆着不动，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到冯雪凌“快”的一声，他这才赶紧叫人搬来炉火，又加了几抱干柴。

        冯雪凌将她放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叫田掌柜的婆娘来扶着。田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欺骗往来客人、抬高价钱的事他可没少干，不过，他一来敬佩冯雪凌的医术医德，二来也知道冯雪凌是有大背景的，就算他身上没什么钱，也不会赖掉，所以当即再生一个大火炉，前后各一个烤着那个冻得发紫的女人，也供冯大夫取暖。

        喂她喝了些姜汤，又烤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渐渐恢复。她见过冯雪凌四五次，不过那是在冯雪凌行医的时候见的，二人从未说过话。然而每次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怀疑自己见过冯雪凌。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她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疑心就越重，她就越觉得非同小可。

        茶馆中只有两三个过路人。其中一个厚嘴皮的老头儿，像是个贩猪的，他细细端详着冯雪凌，良久才笑嘻嘻地对同伴道：“我还以为那两鬓是结了霜的缘故，可是这么久了，又在火边，霜竟还没有化却，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两束白发呀！嘿嘿……”他已经走过来，想靠前看清楚，因为好奇，也想跟冯雪凌攀谈攀谈。可是冯雪凌只露出一个很不情愿的微笑，而后竟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显得高傲而冷漠。贩猪的只得在茶楼里转了半圈，而后没趣地坐回去了。在这茶馆中，却有一个人引起了冯雪凌的注意，那人背上背着一把四环刀，头上戴着斗笠，眼袋很大很鼓，里面似乎有千百只小虫子在蠕动。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有很强的观察力和辨析力，此时，那双眼睛似乎正在竭力抓取什么。不过他和冯雪凌对视了一眼之后，便低下了头。

        那位姑娘已经能够独自坐着烤火，田掌柜便叫他婆娘走开，好让二人说话，因为他清楚，冯雪凌不喜欢有外人在旁。

        她的嘴唇渐渐变红，肌肤正在恢复润泽。她的眼睛不是很大，却很亮。与其说冯雪凌不愿看她，倒不如说他不敢看她。

        “冯大夫，谢谢你救了我！”她柔柔地一笑，开了口。

        “救人是我的本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之前的热情已经消散，寒气才开始袭上心来。他偶然抬头看她（好歹意思一下），突然，他觉得这个漂亮的姑娘容貌非常像四年前那个女孩子。他越看就觉得越像，心里不由地恐惧起来，僵白的脸忽然发红了。

        他在心里暗想，“不是她！绝不是她，如果是她，一定认得出我来。不，她当时被衣衫盖着脸，怎么会看得见我呢。对，她不会认出我来，何况已经四年了，我已音容大改。”

        “我昨天将三岁的孩儿送到了娘家，”她对冯雪凌倾诉起了心事，“自己……回来了。唉！我一路上十分伤心，很难过，我不愿离开我的儿子。天下做母亲的，谁能忍受离开自己的孩子呢？可是……我不能把他留在身边，因为……因为……”看她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竟然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这时，她又想起了被她抛弃的儿子，就哭了起来，“所以我太难过了，忧郁难解，精神恍惚，那桥又有点滑，我就失足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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