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第五章.暮雪（8）
        纪长近日常能从心底感到那种的刻骨的忧郁。这种忧郁不是常人闲来无事伤春悲秋的忧愁，也不是他名义上的弟弟，纪信的亲生血裔从北州回来的威压，而是一种什么东西长久潜伏在身后盯着自己的不详之感，近几日来这种忧虑随着拍卖会的临近更是愈加强烈。

        景帝元年，纪长五岁，其父胡义死于纪氏内斗，同年被纪信收为养子，其生父胡义为纪信副将，二人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同经大小十余场战役结为异性兄弟，同娶盖氏姐妹结为连襟，由此情谊愈深。后景帝即位天下十三州战乱渐起，纪信某日亦孤身遭流窜收割者袭击，千钧一发之际幸得胡义相救，胡义一人迎战数十持有者，拼死将纪信救下，为护送纪信脱身主动留下断后诱敌，再找到已重伤身亡，只留下一具无头尸首。后纪信流落凌西，图谋夺城，时凌西太守马临部下为牵制纪信要求将其妻盖氏扣下，纪信决意夺城，遂以李代桃僵，诱使姨姐盖氏姐妹互换身份，夺城大宴上执意兵变至纪长生母亦死于马临部属之手。夺城后纪信赐胡义遗孤纪姓，更名纪长，立誓亲子相待。纪长今年已二十五岁，但在最近他时常想起五岁时的事。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年，那一年纪易还没有出生，纪信待自己如亲生孩子教养，悉心教导，让纪长在经历诸多剧变却仍能在心中暗自庆幸，允许自己在心中快乐。但不到两年纪易出生后，一切皆毫不留情且无法制止的开始变化。纪长七岁在门缝中看到纪信抱起刚刚出生的纪易时，就明白那样的目光永远不可能落在自己身上。之后纪易去北州为质的两年，纪长又在恍惚中感觉自己似是又回到了五岁的夏天，直到纪易再度回到锦都。

        他到底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角落里？纪长不断在脑中问着自己，盖氏找他密谈时的话一同窜进脑海。

        “不能再等了！”盖氏说话的样子浮现在纪长眼前，细汗从女人扭曲的脸上流下，“非你即他！他才回来几天，那条毒蛇就给他加权到和你相当的位置了，等到他继位主公，你觉得他还会让你活下来吗？我会侧击主公收缴他的兵器，到时他便不能再接近兵权，有我的支持和你在军中的威望，即使你不是那条蛇的孩子，要得城主之位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可是，姨母……”纪长止住些微颤抖的手，向女人拜下！“阿易他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

        “住口！”女人死命捶起团椅扶手，散乱的头发随着头一起摇摆起来，“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那条毒蛇借我的胎生下的怪物！姐姐虽然嫁给你父亲，但那毒蛇心知姐姐的情意尽在他身上，故他娶了我，并亲口要姐姐为他去送死！还有女人，呵，无数多的女人，这就是他脑子里唯一的东西，流水般的女人在他床上滚过……那个蛇一样的恶毒的男人，这些都是他欠你我的！”

        纪长看着眼前疯狂的女人麻木和迷茫一起冲到脑中，女人的话针一样下下扎在他的心上。他到底为什么要回来？疑问又在纪长脑中出现，反复拉起最后几根紧绷的弦。

        “夫人先不要着急，大公子的事目前还是有缓。”一旁的白浩从阴影中走出拜下，“下官听闻，再过几日开春城中地下商号潜龙墟拍有至宝，若是纪易还想找到新的兵器翻盘那必会到场。这场拍卖到时必是争端之地，不妨就让大公子携众臣前往，一来可以探探他的虚实，加过去些威慑，二来到时纪易要拍什么我们还可以竞拍下来，立时断了他的念想。”

        “如此甚好！纪长，你近前来。”纪长膝盖往前蹭了几步肩膀被女人一把抓住，奇长的指甲嵌进肉中，女人发亮的眼睛透过长发直盯向纪长，“绝不能再让那条毒蛇的孩子再为祸锦都了，与其让那个怪物即为，不如让你继承凌西，这也是姐姐遗留的心愿，你能明白吗？你们两个之间，非你即他。”

        纪长看着女人近乎癫狂的双眼，仿佛忽然被一张疲惫和憎恶的巨网网住，向下缓缓坠去。非你即他，非你即他，是啊，阿易他从小就对低一等的东西全无怜悯之心，与其说是他缺乏仁义礼制的修养，倒不如说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时就没有带这些东西，他对除了赢和权力的其他人事与其说是残忍倒不如说是没有任何情感，就像随手杀死一窝蚂蚁根本没有特别的针对情绪，只是毫无波动的漠然，眼睛从始至终只盯着顶端的座位。他对仁德礼义即使有态度也是发自内心的嘲笑和蔑视。他更像是天地孕育出的与那些事物相反的一样东西。德？这种东西真的能束缚阿易或者对他产生一丝波动吗？恐怕只会被他百般羞辱一番随意扔到脚下，踩着向山顶的胜利和王位更近一步吧。这样的人夺位成功，真的会留下自己的兄弟吗？

        “大公子？”一道低沉的呼声从身边传来，猛将纪长从思绪中拉出，“您没事吧？罗将军问您话您显得心不在焉的。”

        纪长回过神来，看向周围纸醉金迷的广场和空气中慢慢飘下的金粉，连忙在脸上浮起微笑看向身边白发黑甲的老人：“没什么事，只昨夜睡的时辰少了些，多谢柴胜将军关心。”

        “哈哈，不妨事，大公子定是昨晚又处里军务太晚，觉都没顾得上睡。”身边又一老人大笑起来，面容比柴胜将军更显苍老，“有大公子这样的明君在，真是锦都之幸，凌西之幸啊！”

        “罗燧将军过奖了。”纪长转向老人，“刚刚罗将军在说？”

        “大公子说笑了，”老人双眼带着笑意快扫过纪长，“老夫刚刚在说，您今年二十有五却尚未婚配，老夫膝下正好有一孙女尚未婚配，年方二八，才貌兼备，如若公子不弃，这事是否可以往下商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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