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程序性死亡 (2 / 2)
        “既然历史的目的在于回归，那么如今人类回归到宇宙的太一之中了，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历史就会结束吗？你有没有怀疑过人类的最终结局，便是自取灭亡呢？”

        “哈哈哈哈！鑫鑫，我知道你是历史学家，你要是怕丢饭碗的话，就不应该和我谈论历史终结的话题。别忘了，历史是有所起源的。你研究历史，应该知道《八索》中说过：‘恒者朽，朽者恒。此生于彼之死，彼死于此之生。’起源总是趋向于隐藏自身，乃至趋向于消失或灭亡。从消亡的角度来说，消亡是所有变化过程中最恒常不变的那个。”

        傅拉鑫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但眼珠子仍然在合上的眼皮底下滴溜滴溜地转着，思考了一下才幽幽地答到：“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古代蠲荼国宗教的一个秘仪。蠲荼国的僧侣们会在修行的同伴死后，在尸体前静坐冥想，沉思事物是如何相互转化的。他们有时是想象，有时更是观察，物体在不断溶解、腐败和被摧毁的过程中，转化成其他的事物。”

        “鑫鑫，你如果和我一起研究古典学的话，说不定还会想起更多东西。中土的寿恩公主也有‘清清葭上露，沥沥柏间风。风露难长驻，人去亦匆匆’的诗句。长青的松柏和翠绿的蒹葭，哪怕是疾风劲雨，一直都是生命力顽强的象征，但寿恩公主看了就会联想到死亡。如果你把全体人类看成是一个有机体，那么历史就是这个有机体生活的过程，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命不就是在不断地营造自己的死亡吗？生活不就是在死亡之中了吗？所以，要我说，历史的终结并一点儿也不奇怪，反倒是活在历史之中却自认为历史可以无限续写下去的人才很奇怪。”

        傅拉鑫又讪讪地笑了。他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走到了客厅里的松木餐桌边，抽出了一份几个月前的旧报纸，眯了眯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费劲地查看着报纸上蚂蚁般大小的字：“你说的生命就是死亡，让我忽然想到国立综合理工大学的王徕福教授在《寰宇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现代生物学研究揭示了生命与死亡的关联。文章是这么说的——常见的单细胞生物、细菌往往通过无性的方式进行繁殖，繁殖的方式多是自我复制。这些生物在不受外界因素影响的条件下，很难因自身原因死亡。但大型动物乃至许多植物则不同，它们使用有性的方式进行繁殖。这种方式相较于无性繁殖的模式而言，往往不是自发的，而是具有一定强迫性和入侵性。这时遗传过程便不再是精准的复制，而是将不同的程序进行匹配，从而出现生物演化的效果。而死亡，对于生物演化而言，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只有死亡才能够让生物更新换代，而这个死亡，并非来自于外部，如车祸、火宅、凶杀等事故，而是来自于内部，来自于在卵细胞内就已经预先规定好的基因编码之中。我们的细胞在任何时间内都有能力在短短的数小时内自我毁灭，生物学家称这种效应为‘程序性死亡’。”

        “挺有意思的理论。”阿梅桑听着，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她弹了弹烟灰，淡蓝色的烟顺着夜风吹进了屋内。“历史也是在不断地演化，不是吗？”

        “没错。我手头上正在写的《历史在隐藏》不正是在综合讲述中土历史的演化过程吗？”

        “既然是演化，那总得有个头。你打算写到哪里？”

        “回归。”

        “回归？我怎么不知道你也是古典神学的信徒？”

        “我指的是刚刚，九点整，火箭发射。套用你的话而已。”

        “为什么呢？”

        “因为……历史演化的进程对了，是时候该回归太一了。”

        “所以人类的繁衍也结束了？”

        “并没有……”

        说罢，傅拉鑫脱掉了长袖毛衣，只穿了一件白色棉背心，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把门留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他的书桌，上面有一台墨绿色的打字机，边上乱糟糟地堆了厚厚一沓手稿。阿梅桑将手中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把空的搪瓷杯放在了窗台上，然后将香烟往外墙墙面上用力一摁，随手就丢到了楼下去，然后跟了上去，进到了傅拉鑫的房间，顺手合上了门。楼下有人朝着楼上的窗子愤怒地大吼，可那叫喊声完全被四周围的欢呼声淹没了，几乎没人听见。

        三天后，警方接到报案，封锁了傅拉鑫和阿梅桑合租的公寓。傅拉鑫躺在床上，衣衫不整，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而阿梅桑也已然不知踪迹。傅拉鑫没有家人，他的手稿被交到了高等师范学校的历史学教授手里，教授接过这些手稿翻看过后，嘴里咕哝着：“原来河间傅家还有后人。”

        后来教授将这傅拉鑫的手稿整理成书，交由群众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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