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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我看她今天是不会来了!”文抚焦灼地将一支玫瑰花摔在咖啡桌上。店员们端着托盘,腰上围着沾着咖啡渍的围裙,穿梭于一张张咖啡桌间,时不时用余光打量打量这个奇怪的男人——或许是因为他过分隆重的着装与这间小小的咖啡馆格格不入,也或许是他独特的身份。“我的白月光…我看我是这辈子都不能再拥有你了…迷人的疯女人啊…”文抚嘟囔着,猛地一拍桌子,咖啡馆瞬间安静了下来,正悠闲地用着茶点和饮品的客人们纷纷将惊讶的目光投向文抚,在认出这个暴躁的男人是谁后,客人们竟露出了讥讽不屑的神色。“服务员!把单给老子退了!谁爱喝这个垃圾谁喝吧!”服务员们停下手头的工作,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又纷纷垂下双眼。被注视的女服务员赶忙走上前,先露出一个职业的笑容,又扯了扯嘴角,眼神忽闪忽闪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文先生,我非常乐意为您销单,但是……”文扶本来神色稍微缓和,然而当“但是”两个字钻入他的耳朵时,他神色一凝,双目圆瞪:“但是什么?”更多的客人将目光投向此处,摇头晃脑,想要一探究竟

  忽然,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搭在那名女服务员的双肩上,将她轻轻拉到了一个宽阔的背后,一位头发有些灰白、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拦在了女服务员和文扶之间,并熟练地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文扶:’您好,我是店长周先生,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们马上为您销单…”文扶扬了扬下巴以示同意,并傲慢地单手接过店长的名片随手塞进裤兜里:“我是文扶,不用多介绍了吧。”咖啡店中不知是谁响亮地嘁了一声,显然充满着嘲讽的意味。店长双眼一眯:“你是…那位著名的画家。”文扶得意地笑了笑:“著名不敢当,小有名气而已。”店长客气地笑了笑:“您的《玫瑰女孩》十分有名。”“嗤……”咖啡馆角落传出了被用力克制的笑声,文扶似乎没有听见,他高傲地一扭头:“那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如果你能画出那样的画,你值得骄傲一辈子!”语罢,他又忽然神色一变,痛苦地用双手抱住头低声呢喃:“可我却让她湮灭在了火中!我…”店长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文扶的肩:“失去造成的苦痛越多,悲愤生产的动力越大,浴火重生的力量越强,更何况你失去的还是如此伟大的杰作,颜色艳丽的玫瑰花簇拥着仙子一般翩翩起舞的少女,一眼一千年…”文扶感激地抬头笑笑,又狐疑地注视着店长的眼睛:“你似乎挺了解我的画?”店长呵呵一笑:“了解不敢当,我平日里喜欢翻阅艺术类的选刊,碰巧看到过文先生的作品…”文扶扬起了下巴得意地笑了起来:“你运气不错,竟然曾经买到过我自费出版的十本艺术刊集之一!上面还有我的亲笔签名……”文扶桌边能听清的客人们纷纷吃吃地笑了出来,文扶涨红了脸,嘟囔了几句“全是一群艺术白痴….”店长低声说:“不要与戏子计较,他们只是想找乐子罢了。请问,我能坐下和您聊聊吗,文先生?”文扶用脚蹬开桌侧的木椅,示意店长坐下。

  店长笨拙地解下自己崭新的围裙,小心翼翼地叠成小方块状,坐下后将围裙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三点十五分。”文扶疑惑地看了看店长:“怎么,你是钟点老板??”店长局促地笑了笑:“抱歉,我对时间比较敏感……文先生,我想与您聊一聊艺术,也就是刚刚我听到您不满于那些不了解画的时候我想与您交流的。谈谈我的见解,您觉得如何?”文扶笑了笑:“你说。”

  “我认为每一个艺术作品背后都有它来自生活的映像,它能折射出作者内心的世界、想法、渴望,它可以是抽象的,比如用一条扭曲的线或一画面的红黄黑表达自己内心的恐惧;可以是具体的,比如现实主义画派的作品。我认为您的作品大概是来源于生活中的一个人或一件事,尤其是《玫瑰女孩》,您说是吗?”文扶神情微微一僵:“你讲的这些纯属脱裤子放屁。”店长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嘴角扯了扯:“我并非专业人士,只是一介俗人,冒犯了。”文扶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当然,我还要求你一个咖啡店老板什么呢…不过你确实没说错,我的作品的确来源于一个人。”店长示意那位年轻的女服务员上两杯摩卡,并十指交叉,将一双没有什么茧的手放在桌面上:“请问您介意与我聊聊吗?我非常喜欢这个作品,想要深入地了解您的创作动机。”

  文扶用手扶着额头,似乎正在整理思绪,随后才慢慢地张口:“我的女人,叫愿。”“上原下心?”“是的,愿望的愿。”“您请继续…”“我在最年轻气盛时与她坠入了爱河,她曾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就算是我再失意,再彷徨,她也总能带给我希望,带给我妙不可言的灵感,带给我在艺术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勇气。于是在一次甜蜜的交合后,我在她粉嫩的胴体上找到了灵感…”文扶暧昧地笑了笑,“她鼓励我的想法,陪着我一条接一条街地寻找大捧大捧的玫瑰,让画面更加细致真实。为了让玫瑰能够像层层裙摆般围绕在她的身上,她躺在地上,让一圈又一圈的玫瑰绕着她,她像个仙子一样在空中起舞。”文扶陶醉地赞叹着,“我花了一整年,仔仔细细地勾出了那带着露珠的一层一层的玫瑰花瓣,将她背后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板改写成了写意的天空,她在我的画布里成为了一个玫瑰仙子,遨游在彩色的天堂中,草与鲜花低声细语,世间无恶意,万物皆安息。”两杯热腾腾的摩卡端了上来,暂停了这场“交心之言”,年轻的女服务员面容复杂地扫了一眼文扶,悻悻地离开了。文扶端起摩卡轻轻吹了吹,伸着脖子小心地喝了几口,留神着不让它滴到桌面上,“那天正在下雨,我带着愿去一家比较高档的美术馆,想要将我的画挂在展厅,让人们都看看我的作品——那个美术馆内展示的都是像我一样优秀的艺术家创作的杰作——可是那个负责人并不领情,他刚开始说的还很隐晦,言外之意就是我不配在里面挂画呗,之后我就跟他大吵了一架,周围的游客全都围了上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就像这个咖啡馆里的人一样……”文扶厌恶地瞪了一眼邻桌正窃窃私语的两个客人,那两个客人马上闭上了嘴,并翻了个白眼。“愿默默忍受着那些冷嘲热讽,但是我却忍不了了,我一脚踹倒了那个负责人,愤怒地冲回了我的公寓。等我快回到公寓,开始下起了雨,我才猛然发现愿并没有跟在我身后。我背叛了我的愿。”

  咖啡馆的门被一双粗糙的手推开,是街角的花店老板,他跟年轻的女服务员打了声招呼,“美女,老样子,外带。”年轻的女服务员不自然地笑了笑,下意识地看向店长,随即低头在收银台的屏幕上下单,店长看了看手表,冷冷地瞥了花店老板一眼。花店老板有些粗鲁地在口袋里翻找着钱,似乎是感受到了咖啡馆中略微压抑的气氛,他皱着眉回头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文扶的脸上。文扶似乎也认出了他,微微颔首。“是你啊,大金主。我卖不出去的玫瑰花还真得谢谢你了。”文扶笑了笑:“你去感谢愿吧,就是那天陪我一块去的那个女的,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去买一堆花在家里占地方。”花店老板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挠了挠头:“是吗,我没注意有个女孩子也到我店里来了,我还以为你那天是一个人来的呢。”年轻的女服务员赶忙将装着冰美式和甜甜圈的纸袋塞进了花店老板的手里:“不好意思,今天店里有些忙,招待不周了,欢迎下次光临!”花店老板有些错愕,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年轻的女服务员,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瞥见她焦虑的脸,也只得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咖啡馆。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文扶。

  文扶撇着嘴挑了挑眉:“刚刚说到哪了?”店长低头看了看表:“您背叛了愿。”“我背叛了我的愿。自那天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也质疑我的心…”文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来叼在嘴上,但当他掏出打火机时,他忽然愣了一下,面色苍白地将打火机塞回口袋,有些失神,“火…她除了做饭就没接近过火,她甚至不会为自己的生日点燃蜡烛,可就是这样的她,发了疯似的把画点燃逃跑了,她报复我!”文扶再一次用力地捶了一下桌面,用力地嘶吼着,双目通红。店长迅速推远桌上摆放着的刀叉,并站起身握住文扶的双手,让它们交叉着放在文扶的双肩上。店长轻轻拍了拍文扶的手背:“深呼吸,这样会让您好受一些,文先生……别激动,事情已经过去了,至少她平安无事,您也毫发未损。”文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徐徐地吐出,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嘴角带着苦涩的微笑:“我通过各种渠道给她发送讯息,让她来这个我们第一次邂逅的咖啡馆,她可能没有原谅我,所以让我在这里一个人忏悔。”店长平静地坐了下来,翘起腿,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当您怀着忐忑却幸福的心情等待着一个人或一件事时,等待就变成了期待,但期待的过程总是带着不安的,您不要紧张,她一定会来的,或许会因为消息延误而迟到,或许会因为犹豫而拖延,但您若是心中真的有对她的热切,她终会来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会陪着您,直到她来为止的。”文扶长出一口气,欣慰地笑了:“你说的对,不过…”文扶捡起桌上的玫瑰,轻轻捻着它乱掉的花瓣,“今天还是太迟了,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够久了。”他站起身,店长也跟着站起身,“我还是回家再给她发送几条讯息吧,明天我还会再来,希望你像你说的那样,会陪着我等她…你会跟我一起说服她的,对吗?”“嗯,我向您保证。”

  “周医生,您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那天的新闻这周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啊!”年轻的女“服务员”焦急地拉住准备离开的周“店长”。“哦?是吗?我不知道那天的新闻是怎么讲的,我只记得这位先生和他的伴侣被不待见,随后他的伴侣纵火而已,你看到的消息是什么样的?不会是这位先生他自己大闹美术馆被扔出去后在公寓纵火自杀吧?哦对了,这个胸牌还给你。”周“店长”将“店长”胸牌拆下来,塞到女“服务员”手中。“是的,就是这样的。”女店长冷冷地说,目光坚定地聚焦在周医生脸上,“就这一次,周医生,请不要再在我的店里,伤害我的客人。”周医生哈哈大笑,神情讽刺:“你以为告诉他真相是最好的吗?他是个病人,有自己的世界观,你强行用你认为的真相去推翻他认为的真相,姑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即使真的成功了,你觉得他目前的心理状态,能够承受这样的结果吗?你觉得让他从有理智的病人变成疯子更好吗?”“可是你一昧的往明天推,就能解决问题吗!”女店长愤怒地吼道。“能不能解决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按小时收费的,我只知道他的某位高官亲属希望压下这个丑闻……”“那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在我的店里!”“你也听到了,这是那位文先生和他的女朋友初次邂逅的地方,我们需要找一个病人感觉相对亲近的环境,而且,我们的高官朋友不希望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儿子进出精神病院。所以,闭上嘴,迈开腿,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别自找麻烦,到时候给你的酬劳不会少,明白吗?”周医生不屑地推开女店长,掏出拭镜布擦了擦自己金光发亮的手表。女店长无力地垂下双眼,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从小就在这里工作,长大继承了这家店,常来这里的客人,我都认识。”她顽强地做着最后的抵抗,“文扶先生从来都是一个人来的,哪里来的女伴?!”周医生鄙夷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他说邂逅,明白吗?可能只是瞥了一眼窗外的某个女人,就欣喜若狂地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没准就真的有这个人,不过管他呢,他相信有,你就顺着他呗。他已经是个精神病人了,你不夺走他最后的精神支柱,才叫善意!”他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心情颇好地离开了。女店长闭上双眼,抬起头痛苦地低喃:“神啊…保佑他平安地活着吧…”

  文扶在街角恍惚地慢行,他没有听到咖啡馆里违背他世界观的“真相”,天空一尘不染,蓝的晶莹,金色的阳光漏过行道树泼洒在他前行的路上,斑斑驳驳,随风波动。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处,涣散的瞳孔一缩。

  “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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