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生灵(一) (4 / 4)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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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七章 生灵(一) (4 / 4)
        被束缚的小黑显得极不舒服,并向我们显示了它的抗争。它一直在试图挣脱铁链的桎梏,于是拼了命地摆动身体,试图甩掉脖子上的项圈。可是它显然低估了绳索的承受能力,奋力挣扎一天后,项圈和铁链纹丝不动,它的脖颈却被勒出了血痕。可偏偏它固执得像一头倔牛,越流血,越挣扎,到最后血竟一滴滴地流了下来。我担心它这样无用的努力会让自己受伤,甚至血液流干而死亡,便尽量待在它身旁,用语言和抚摸去平和它的心情,尽管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它倒是听话地安静下来,至少不再让自己受伤,可是我依然能感受到它反抗的热情,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夜里我听到了小黑类似呜咽的短嚎,我明明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枕头蒙上耳朵,假装听不到。

        从那以后小黑却也不争吵,不试图挣脱锁链,每天早早醒来,晚晚睡去。只是没有了眼睛里的生气和骨子里的傲气,那份深藏在它血液里狼的基因似乎随着铁链的捆绑消泯了。有人给食就吃,没人喂食也不激烈的反应,我甚至觉得如果一直没有人喂食,它可以把自己饿死。而那它也不再抗拒那根生锈的铁链,竟开始把它当做清洁身体的玩具。可从那天开始我的灵魂被拴上了一根沉重的锁链。我开始拒绝给小黑喂食,不再带着它去山上玩,也不再带着它去捉鱼,我甚至开始恐惧它看我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里装满了失望——对我的失望。我再也没有勇气若无其事地面对那双眼睛,再也无法面对小黑。在与小黑的友情中,我成了率先背叛的那个。

        农村的狗向来很少患病。倒不是因为基因强大,也不是因为环境有多好,只不过是因为小的疾病狗是能够自愈的,就像你患了场小感冒,休息几天就好了;而至于突发性的严重疾病,在农村没有专门的兽医大夫,所以只能挨着,挨不过便死了。所以说能活下来的土狗大多适应性强,就像曾经非洲运往美洲的黑奴,弱的都死了,剩下来的自然轻易死不了。但是小黑却患病了,在一个阳光和煦,春风明丽的的暮春,一个快要看得到漫山青草和自由的暮春,一个象征着生命阶段终结的暮春。

        小黑患病的时候我并不在家,周末放假回家已经是小黑患病的第三天,在此期间它一口食都没有吃。我以为小黑会像之前养的狗那样死去,而且我宁愿小黑就安静地在墙角闭上眼睛死去,这样我身上的锁链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沉重。

        之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以为小黑会死去,可能是渐热的白天,也可能是黑夜,可是小黑依旧不吃食,偶尔喝点水,消瘦病态却不见死亡的迹象,一切如常却不见好转的征兆,不死也不活。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周,小黑依然活着,却更消瘦,更病态,眼睛也有些模糊浑浊,浓密的黑毛间竟掺了些苍白。未满一周岁的小黑在此刻看上去像十多年的老狗。我从它身旁走过时,它会吃力地看一下,却再不能扑到我怀里用舌头舔舐我的手了。

        第二天村子里来了一个收购狗的贩子,父母在商量过后决定把小黑卖给那个头发乱糟糟、指甲缝里能抠出一两污泥的狗贩子。我知道那些被买走的狗的命运,所以我心底里很不待见这些表面上笑脸迎人而背后双手血腥的人,可偏偏我成为了他们的帮凶。

        父亲让我把小黑牵到狗贩子的摩托车那儿,我很不情愿地反抗,尽管我知道那并没有用。我没有权利去质疑父母的决定,因为生活不容许不必要的温情。或许对于小黑来说,死亡会是一种解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我这么思考。

        我解开那天拴住小黑自由的铁链,抱起倦怠的小黑,轻飘飘的,比它四个月大的时候还轻,落在手里仿佛没有重量,此刻我才发现它竟瘦得如此厉害,而作为曾同它最亲近的人,我竟忽略了一个春天。我把它背在自己的背上,这样它不用站在山顶就能看到远处的景色了。从家里到狗贩子停摩托车的地方不足两百米,而我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像腿上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却又不得不一步步向前走。

        远远的狗贩子就用他肮脏的手掌向我招手,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我都没有丝毫回应,就像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一样。我把小黑放进了摩托车后座加装的铁笼子里,虚弱的它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安静得吓人。我再不忍心看着它的样子,不敢面对它看我的背影,不配以朋友的身份目送它的离开。转身就往回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边走还一边哭了起来。最后干脆跪坐在半路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蒙着脸说对不起,越说越哭,越哭越说。

        小黑被卖的第二天,我来到了那个埋狗的地方,照着小黑的模样挖了一个坑,自己躺了进入。古代没有尸首的人会有人立一个衣冠冢,小黑走得干净,什么也没留下。反倒是我身上的锁链越来越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蜷缩着身体躺在我为小黑挖的墓葬里,回忆着小黑陪我和我陪小黑走过的点滴,眼泪不禁又流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好在没有哭出声来,只能听到泪滴落在泥巴上的声音。小黑或许已经死了吧,被人用刀刺破血管,让血液一点点地流干净,然后把掺着苍白的黑色毛皮一整张地剥下来,就像剥我的皮一样,一寸寸、一丝丝地让皮和脂肪、血肉分离。我对着小黑旁边的坟墓说道,眼泪流得更多了。

        小黑拥有了一个莫西干式的故事开场,却迎来了一个比小狗包弟更悲惨的命运结局。而我,仍满怀歉意和悔恨地继续苟活着,就像那个没有填埋的坟墓一样。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狗,一个原因是不想,另一个原因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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