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旅程(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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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旅程(二)
  2019年的人口统计结果显示中国目前有十四亿人口,且在以约莫千分之四的速度缓慢增长。十四亿显然是个无法具象化的数字,不像几十几百这种认知范围内的数字一般清晰,就好像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世界里永远也不会对亿万级财富有清晰概念一样。再者,通识教育中计量化的图形和地理书上颜色深浅不一的人口分布区域图并不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这个概念。所以,绝大多数人对十四亿的反应都出奇地一致——好多,抽象得很生动,概括得很模糊,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形容。

  我们永远数不尽天上的星星,但我们可以从方圆的浩瀚中感受到无垠的微茫光亮。同样的,我们无法让南疆北域和东原西漠的人整齐划一地排列在一起,自然也就无法感受真切的多,但我们能以车站为一个标本点,粗略地拓展延伸,毕竟,这是人类最擅长做的事之一。

  北京,一个拥有一千多万常住人口的城市,挂着中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科技创新中心、数朝古都等无数鲜亮的前缀,聚集了中国近百分之一的人口,这里面包括数百万的流动人口,他们来自不同的省份、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背景、不同的风俗,甚至不同的信仰。有求学的学子,有拼命从小城市奋斗上来的白领,也有在街巷间挣扎求生的务工人员,还有有其貌不扬的清洁工人,有星光熠熠的娱乐大咖,有睿智通达的科学家,有富甲一方的大鳄巨擎;有人为了心中的诗与远方只身闯荡,提着一把吉他街头卖唱,提着一支笔挥墨作画;有人漂泊半生之后衣锦还乡;有人过的风生水起,有人活的浑浑噩噩……这是人间万花筒,这是梦想伊甸园,是悲伤埋骨地,这是城市,这是北京,却又不止是北京。它也可以是上海,是深圳,是厦门。每一座超级城市就像暗夜中的光芒,吸引着芸芸众生,刺激着跃动心脏。

  千余万人四散在城市不同区域,不同小区的不同楼房,不同房间,唯一的相同的是疲惫时卧息的床。一年的三百多天里,有人凌晨四点起早赶最早的地铁去城中上班,有人整天在家办公,有人借着街灯在摸黑的巷弄归家,有人深夜在闪光摇曳的酒吧举杯,走着完全错开的时间线;学生的活动区域被框束在单调的校舍,职员只能在一平方米的拥挤里盯着电脑,身着黄衫的快递员奔袭千里,来往出租车司机绕着环路跑个不停,运行着完全错开的轨迹。条条斯理,点点清晰,人流虽然涌动,但擦着陌生人的肩,转身不见,习以为常。

  烟火勾动飞蛾噬焰的血肉,圆月撩动满怀的相思,独立的平衡总是需要一个理由倾斜,动物的是天性,个人的是情感,而中国人需要一个春节。漂泊和流浪可能会熬过端午粽香,也可能熬过中秋月桂,熬过腊八浓粥,但熬不过除夕团圆,绝大多数是这样,所以有了归家的借口,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只不过这个理由幸福且温暖。春节将至,外乡人走出了出租屋,职员走出了办公室,求学的人走出了学校,纷纷踏上归家的路途,无数的平行线交结,像一束攒射的光线,来自不同的时空,奔往相同的目的地。有人形单影只,和我一样,一个背包,一个旅行箱,还有一个手机;有人拖家带口,一堆给家里老人带的东西,还有答应孩子的玩具和新衣。平日地铁廊道之间只能看到各种式样的鞋袜,而今天却是默契排列的箱包和疲倦却闪烁光芒的双眼,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双双眼睛的极尽处是远方的家乡。

  到达车站时,天已经从灰蒙中挣脱,虽然升起的太阳总是给人一种低分辨率镜头下的模糊感,但好在世界多了一丝明了。已经有数千人在站外广场上等候,检票的长队也早已排了数十米。广播不时响起,播报不同列次的动车,催促人们进站检票。维持秩序的人比我九月份来的时候多了将近一倍,所以拥挤和嘈杂中并没有失了该有的秩序。还有人在不停地往这儿赶,从早到晚,然后是整个彻夜,络绎不绝,可以想象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公交、地铁和出租肯定会人满为患。但站台工作人员似乎并没有太多表情的改变,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们每年年前最司空见惯的事,除此之外,很难从职业性的面容上读出些别的内容。寒廖的广场因为人群的聚集并不太冷,但也没有暖和到哪儿去,所以我挤进了长龙队伍,检票,进站,主动靠近充满暖气的大厅。

  电动扶梯上早已站满了人,抬头便是攒动的肩踵,拥拥嚷嚷;回头看去,广场上排队的人似乎更多了,竟看不到队伍的尽头,不知道是因为视线的遮挡,还是因为昏沉的大脑恍惚了。这不是这座城市中异乡人的全部,有些人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趁着春节假期,赚取更多的加班费,没记错的话,是平时工资的三倍还多,作为等价交换的筹码,要失陪家人又一个新春,这样的人并不是少数。不由得让我回忆起中学时代,为了节省来往的车费,每一个国庆假期我都待在学校,算下来,已经四个年头了。节假归家的人是因为他们有放不下的牵挂,节假没有回家的人不是冷血无情,了无牵挂,只是有太多无奈酸楚,太多身不由己,太多羁绊束缚。人流攒动,步履匆匆,人潮拥挤,崎岖陆离。想到这儿,赵雷的《理想》在脑海中跳脱出来:“一个人住在这城市\/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精疲力尽\/还谈什么理想\/那是我们的美梦\/梦醒后\/还是依然奔波在风雨的街头\/有时候想哭就把泪\/咽进一腔热血的胸口\/公车上我睡过了车站\/一路上我望着霓虹的北京\/我的理想把我丢在这个拥挤的人潮\/车窗外已经是一片白雪茫茫……”不知道怎么的竟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直到前面的人善意提醒,才反应过来,往检票入口走去。同样的北京,同样在艰苦之下追逐的人,少了些冬雪的点衬,但无碍倔强前行的灵魂。不觉间,我加大了手掌的力气,攥紧了皱褶的车票。

  列车缓缓驶来,站台上等待的人奔向不同的车厢,看似没必要的匆忙,其实只是为了给惦念已久的心一个安定,一个看得见的安定。但交通部门显然还是少估了客运量,即使刻意加长的车厢也很快挤满。好在我抢到的是一张坐票,还能有个倚靠的座位,不至于太惨。火车短暂停留后提速前行,载着京津冀的漂泊,驶向云贵川的乡土。有时候是羡慕顺着铁轨运行的列车的,因为知道下一站去哪儿,因为铁轨早已划定了行迹,因为每一次旅程都带着希望。放浪不羁、漫无目的固然自由、随性和洒脱,可肆意后找不到目标也就变得茫然而可悲。最可怕的不是面对无止境的黑夜,而是连黑夜和耀阳在哪儿都不知道,就像一艘在无边大海中四处漂流的船,只能湮灭在波涛之中,越挣扎,越难挣脱。但仔细一想,永远只能按照别人的意愿而活何尝不是可悲,漫无边际中有无数接近光明的可能,而顺着一条道路,永远无法看到别的风景,自由和束缚的矛盾本就无法调和,只能交缠着,抗衡着,不会有绝对的结果。

  站台上没有影视剧里煽情的挥手告别,也没有催泪的奔跑呐喊,看不到不舍别离的凝噎泪眼。分离,早在车站之外,早在广场的门口,早在破晓黎明,早在转身走入人群,而现在,只有拥挤的车厢和往后倒的楼房。想念,印象里总是在久别之后,但其实谁都清楚,早在分离后的下一秒心中的想念便已滋长。既然挽留不住,又何必挥手徒增悲伤留恋。曾在手机上看过这样一句话:“车站比婚礼殿堂见证了更多真挚的亲吻”,不知道谁说的,道尽了离别和重逢,只不过忽略了车站所蕴含的酸楚和惦念。哲人说过:“故乡安置不了肉身,从此便有了漂泊,有了远方。他乡容纳不下灵魂,从此便有了乡愁,有了牵挂。”多么无解的命题,诠释了漂流的行迹!

  再见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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