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
        却没有梦，安稳踏实的一觉。阿郎醒来，只感觉精神饱满，倍觉舒坦，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他感觉天地间一切都如此的自然，令人心生亲近之意，和谐而美好。

        阴沉沉的天，云如墨染，是风雨将来的前兆——好天气也有变化的时候。即使这样，阿郎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突兀与厌恶，彷佛心灵间不滞尘埃，不悲不喜，心境自然。

        但对于一个合格的渔民，以及归家心切的少年来讲，这显然不合时宜，他必须尽快启程，这修修补补的小船经不起太大的风浪，它需要在往后的日子里长期服役，担负起为家庭奔波的责任。

        小渔夫在暴雨落下之前赶回了家。阿嬷在柴门边张望，当瞧见孙子平安归来，终于放下心来。不曾问起此趟出海如何，只管问饿与不饿，笑声不断，愁容已去。阿郎知道村里每家都是这样，大海不仅是食物的天堂，也是生命的坟墓，而没有任何一位家人希望家庭的残缺。

        虽然这个家里只有阿嬷和自己，但是同样能觉得幸福。阿郎是阿嬷捡到的孤儿，顺水而来，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阿嬷的家人很早得病死了，而收留了阿郎之后，他就是唯一的寄托和希望以及依靠。所以阿郎跟着铁叔学得很努力。十五年了，现在终于是一名合格的渔民，阿嬷也可以不用那么幸苦了。

        “阿嬷，您瞧瞧，我打回来些什么，嘿嘿。估计可以贴补三个月的家用呢。您呀，以后不用再替人家缝补了。这次出去呀一切都好，就是吃大饼好几天，这次可得再麻烦您奖励奖励。”

        阿郎有些得意。又有谁第一次就能成功，成功之后不炫耀一番呢？何况是最亲的人，所希望的是她们不用担心，不用愁苦。

        阿嬷走近仔细的瞧瞧，佝偻的身躯又往下压了压。然后努力让自己站直了，彷佛挺高了一些，端详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孙子，笑呵呵的说道：“你想吃啥我就去做，可别到时候嫌撑着了哟。不错，不错，看上去的确可以找个姑娘过日子了，你去找你铁叔他们问问有合适的没。我可是琢磨这事了好些天了。”

        阿郎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脸红耳赤，急忙挥手说说：“别，别，阿嬷，我还小哩，这可不要着急。”见阿嬷准备再说，他赶紧一口气说完，“我给铁叔和木叔他们家送些鱼虾去，晚上邀他们过来吃吧！我一会请婶婶过来帮您。这次还是得好好感谢人家呢。”

        “嗯，阿郎说的对，是得好好谢谢他们。去吧，挑好的送过去，记得早点回来，我也赶紧烧菜去咯，”阿嬷说着就开始往厨房走，断断续续还有几句传来，“阿郎长大了，像个大人了，呵呵。”

        小渔夫又开始忙碌起来，把这次的收获挑挑拣拣。然后把弄妥当之后，先去了不远处的铁叔家，之后又去了木叔家。两边闲谈叙话，两位叔叔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总教人亲切。这次出海，凭的是铁叔教授的技巧，借的是木叔修补的渔船，所以是恩深如海，恩重如山。

        铁叔的儿子铁壮，木叔家的木牛，木兰，都是阿郎很要好的伙伴。铁壮和木牛年龄相仿，二十岁左右，都已经成家，听说就是木兰也谈好了一门亲事。铁壮在镇上铁匠铺里，一身的力气，像册子上的“武将”那样壮硕。不过这份工作本来是受到铁叔全家反对的，然而一向口笨的铁壮居然顶嘴说“我姓铁，为什么不能做铁匠？我就该做这个”。这话后来传出去震惊了十里方圆，世代打渔为生的乡亲们，从来衣食出自大海，偏偏产生了这样一个意外，尤其是老实人铁壮，居然想靠着“打铁”来谋生计，简直像掀翻了天一样。

        于是，从那以后，村子的规则就慢慢变了。比如有些木讷的木牛，如今是个木匠学徒，榜样自然是好哥们铁壮，木叔倒也不反对，毕竟木牛在那方面的确有几分天赋。蓦然想到这些，阿郎有些迷茫彷徨，和好哥们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名什么，而阿嬷也只管叫他“阿郎”，可能是她疏忽了吧！难道自己要姓“鱼”？毕竟自己也算是个合格的渔民了。然后叫“鱼郎”，“鱼生”，“鱼飞”，“鱼……”……

        暴雨还在屋门外打打闹闹，一时也不见停歇。瓦片上滴滴答答的响，然后串珠子般结成一张大网，要把几间老旧低矮的房子都打捞去。关于定个何名何姓的兴奋总让人摇摆不定。阿郎讲出自己的想法，征询两位兄长和木兰姐的意见。

        铁壮说：“干嘛非要姓鱼，不如和我姓铁，我去给师傅打个招呼。明天，你就来跟我打铁。至于名字嘛，铁鱼，铁塔，铁山，铁海，铁牛，铁匠，随便你挑一个。只要姓铁，好名字可多了。”

        “那可不成。铁一听就没木好，还是和我们姓木吧。我瞧阿郎你小子最近瘦了许多，还没以前黑了。打铁的活可不适合你干。当个木匠轻松不累，有我罩着你，不怕不成呢。再谈这名字，可是关系重大，叫一辈子的，不能含糊。”木牛赶紧接口，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话也多了，“嗯，干脆叫作木鱼，你又会打鱼，又能做木匠，这个名我觉得很不错。我瞧你那双手，做我这行一定是个好手。”

        “不成不成，阿郎姓木是没问题，叫木鱼我可反对。听人家说海外寺庙里和尚敲的就叫木鱼，这肯定是不好的。其实阿郎你也不用着急，好名字多着呢。镇子上的老先生学问高，你去他那儿，包会满意。再不行，也可以去请吴神仙算一算，他老人家是我们岛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见识广，法术高，准成。”木兰姐紧接着说道。她整天跟着婶婶们，关心和见闻更甚铁壮和木牛一筹。一身朴素打扮，也掩不了她跳脱聪慧的心。

        这时候，阿郎忽然想到了大海，无边壮阔，风平时波澜不兴，风起时惊涛骇浪，正如自己此时的心境有所起伏。何况自己既然无父无母，天地所生，再者姓名又何必拘泥于常式，鱼出于海，岛浮于海，人寄于海。于是，他指着不远处的大海，脱口而出：“海，我是海。”

        四人同望着那处，风与海动，千军万马，一次次冲向小岛，似乎要拜见它们的君王；更有滔声透过雨幕，那好像是海的欢呼，是风的不甘，是强者的交锋；然后雨霁天晴，水天潋滟，蛟龙游戏，彩虹横天，霞云铺水，红日临空，沙鸥飞渡，鱼跃龙门。这是最美的时刻。

        于是大家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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