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年少 第四章 告别 (1 / 3)
        神婆神公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换掉一身跳大神的行头，用清水把脸上那层刷得厚厚的珍珠粉和黑笔描摩的符文洗净，露出真容。

        夫妻二人皮肤黝黑，脸上褶皱清晰深刻，笑起来眼角、眉尾与嘴角便是一圈圈刀割一样的皱纹，咧开的厚唇下牙齿比鹅卵石还白晰，卸了妆与一般的庄稼汉、村妇没有差别。

        有一点不同，陈杨一直有留意。每次“出神”回来，神公神婆的印堂便比临行前要黑上一圈，气色暗沉，眼皮下的臥蚕印上一层灰雾，比陈杨上辈子准备考试，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看起来还疲惫。

        神公神婆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从瓷壶中捞出白煮金蛋，剥皮，硕大个鸡蛋，三两口便吞下。陈杨跳上垫脚凳，体贴地站在夫妻二人身后，肉嘟嘟的小手攥成拳头，给老夫妻敲背。

        片刻后，老夫妻的脸色焕然一新，疲惫与阴沉一扫而空，陈杨隐约中看到，有黑烟从面皮中排出，混入空气里消失不见。

        每次看到这种场面，陈杨心里便惴惴不安。

        据神婆说，“出神”就是与鬼神打交道，有时一言不合，便会招致鬼神报复，会损人元阳，败人气数。喂老母鸡吃硫磺米，下黄金蛋，吃下去便能驱走不详。

        神婆神公连枝二十年，膝下无所出，恐怕便与黑气有关。不光如此，老夫妻如今的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但光看外貌，说是五六十岁的村妇乡翁也会有人相信，这一切，都让陈杨打心眼里担忧。

        这一切的担忧，终是在陈杨五岁那年成真了。

        半年前，神公溘然长逝在睡梦中，无病无灾，只是他尸身萎靡，满头银发，身体上布满老人斑，活脱脱一个七八十岁寿终就寝的老翁模样。

        那晚鸡鸣驴叫，吵得人不得休息，似在与神公告别。

        神婆倒是坦然以对，似是早有预料，不见其恸哭，但昏黄的老眼间，却常常流露出寂寥的神色。神公的墓就在离杏花村不远的山头上，一块土黄色的坟包，没有写字，立了块无字碑。

        至于为什么不写字，神婆说，“人死了，念头就没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修神不至尸解仙之境，肉身死亡便是终点，石碑上写于不写字都不重要，只要你与我记得他埋在这里，逢年过节点上三根清香，浇上一壶好酒就足够了。”

        “我知道我长得不漂亮，但你在世的时候天天骗我说，自己娶了个大美人，以后没有人再哄我骗我了。”神公出殡那天，神婆佝偻的身影站在夕阳下，枯藤老树下的坟包前，这样说道。直到多年后，陈杨还常常回忆起那样一个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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