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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草精
  我在麻黄山的山头除草,各种野草被耙子斩首,阿城想用除草剂,我说以后还要种别的植物呢,别影响了土地的肥力,我们说着就挥动耙子捣毁了几株摩天大楼似的蜀葵,连着蚂蚁窝拔出了长长的薹草,植物们的尸体躺在田垄边,我好像能感受到它们的喘息,可麦子、水稻和荞麦才是我田里应有的客人,车前草、牛舌草、骆驼蓬之类的都是占用肥力的不速之客,可偏见不正是这样形成的吗,要比美丽,那些我田里的野花野草都是顶漂亮,在拳击台上,你不需要长相文绉绉的斯文书生在台上摇唇鼓舌,我和阿城继续屠戮野草们。

  我们把草堆起来,用铁锹放在大槐树下,阿城转动他鲶鱼一样的眼睛,透过叶子缝隙看有没有鸟窝,草的香味混着土腥味引来了几只落队的山羊,山羊看了看我们,绕着走开了,正当我们准备回家做饭时,听到草堆里有隐隐的哭喊声,起初我们以为是蜜蜂钻了进去,后来能分辨是哭泣,我们跺了跺脚,哭声停了,不一会又响起来,我们面面相觑,阿城用树枝挑开草堆,一朵小黄花躺着一个小人儿,和蟋蟀大小相差不多,穿着草编的衣裳,头上别一根没长大的狗尾巴草,阿城鲶鱼一样的对眼对不到一起,开始打转,他打算像捉蚱蜢一样用手扣住这个小人儿,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妈呀一声叫出来,小人儿见我俩,哈嗤了几声,往花冠里躲,我历声道:站住,别跑!他停在那不动了,转过头来偷看我们,我说不用害怕,我们还怕你是个妖怪呢。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你这样小的小人儿,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小人儿说我住在这朵黄花里,吃花蕊里的花粉,喝花瓣结出的露水,没有特殊情况小黄花枯萎了我才搬家,最近我已经连着搬了三次家了,储存的花粉和种子够我搬三天,今天刚累得准备睡个天昏地暗,你们又把我的小黄花砍掉了,我的花粉撒在了草堆里面,要找回来可能会碰到咬人的蜘蛛或者蝼蛄,有一次我差点被蜘蛛用丝包裹起来。

  真抱歉,我说,阿城也点点头,我家有一株兰花,吊在花园里,你可以住到那里。我们拾起小黄花,往家里走,我把住在草里的小人儿叫草精,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形成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怪力乱神总是离我等凡夫俗子相去甚远,草精晚上很安静,白天则只在起床时唱歌一曲,他还学习电视和广播中播放的乐曲。后来在古书《夜航船外篇》中看到草精的描述,说有人居草中,与草木婚,生子嗣,其寿与大椿同岁。

  我知道他要与草木结合。过了二十年,阿城已经是一个高铁征地补贴过百万的暴发户,我的小孩和当初我们发现草精时的年轻相仿了,窗台上也吊满了兰花和金钱树,那只草精现在成了一个家族的族长,住在最高处最舒服的一盆兰花里,其余的草精们每天都要向他请安,草精们逐渐形成社会化的关系,彼此生活在一定范围之内,出现了分工,有的采集露水,有的打扫兰花周围的卫生,随着人口的增加我不得不搬来更多的兰花,院子里的位置有些不够了,我叫来阿城,他开着一辆大众的帕萨特。

  把几家草精给你吧,你的房子位置大,多养几盆花花草草,阿城叼着烟鲶鱼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那好吧,搬几盆到后备箱,他乐呵呵地说。草精们给乔迁的家人们办了欢送会,兰花上面掉着从我被子上剪下来得红簇团,有的还抽泣着哭了,那位最早带回家的草精老太爷,挥了挥手,捋了捋胡须。

  过了几年,阿城成了大老板,开着保时捷车,跟着个我女儿差不多大的女秘书,我心疑他怎么成了资本家,他搂着我的肩说还得多谢我给他的几盆草精,他找到了快速繁育他们的方法,把它们当做宠物销售给市民们,草精生活的植物,长势都特别好,比化肥管用很多,市政府把他的企业设为重点扶持的高新技术服务项目,现在都快上市了,他来说要给我百分之十的股份,这些也够我全家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说着把整箱的茅台酒往我院子抱,我抓住他的胳膊,说草精是我们的朋友,不该被当做商品出售,他说市民们会善待他们的,像小猫小狗那样爱护,免得风吹日晒。

  我担心起来,有巨大的利益,说不定后面就会有别的企业用草精制药,或者拿他们做实验,他们的很多生物特性相比白鼠更接近人类,阿城说他申请了专利和知识产权保护,别的人不得培育和从事草精贩卖及研究,未来政府会配合出台相关的法律法规,对这一物种加以保护。

  我和他坐在垄头,我们的文明应该已经到了可以阻止野蛮的传播吧,污染问题还是很严重,让草精们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到底对不对呢,我依然忧心忡忡,好像当年哥伦布发现印加人一样,历史到底会更加光明和进步,还是野蛮继续会在政策空缺、利益面前蔓延失控,我们想着想着,星星就爬上了天,草精们在夜晚来临前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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