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豆豆回故乡
        豆豆头一次乘坐火车，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着车窗外眨眼而过的农田，在田埂上吃草的牛和羊，惊喜得不时叫嚷。银生笑眯眯对海福说：“要是你阿爹在世的话，今天有多高兴？”听到提起自己的祖父，海福心里顿时伤感，不由想起祖父每次领自己乘火车的情景。银生又说：“今年过年，乡下用上电了。”海福欣喜地问：“是听谁说的？”银生回答说：“宝生在电话里说的，你好婆在村里通电那天，已经和宝生的两个儿子到了村里。”海福笑着对豆豆说：“你头次去乡下，他们用电灯欢迎你。”豆豆问：“乡下以前没有电灯？”接着问道：“那他们用什么照明呢？”海福回答说：“他们从前点油灯，你去了还能看见的。”

        他们今天乘坐的是快车，下火车后随即乘上了长途汽车，午饭时在蒋墩车站下车。海林同海军和海斌，在汽车站等候他们，银生牵着孙子的手下车，笑着对豆豆说：“三个都是你的叔叔，我们苏州人叫好叔。”豆豆连忙喊好叔，海林笑着说：“好婆天天望正昊来乡下，俚望得心急哉，特为叫伲来汽车站接。”说着相帮拎起行李。

        大家离开了汽车站，海福一路上同堂兄弟交谈，豆豆饶有兴味地听他们说话，他对家乡的吴侬软语感到了新奇，对身边的麦田和菜地，对脚下的泥土地，还有头上飞过的鸟雀，都表现出浓烈的兴趣。他好奇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这是他头一次踏上先人的土地。

        不一会儿，走上了村里的石桥，海福指着自家的老屋，对侄儿说：“我们到家了。”豆豆抬眼望时，看见门里涌出好几个人，一起向桥堍奔来，头里是正华和正月，身后是金生和彩凤，还有海珍和东翰。银生父子领着豆豆快步上前，金生仔细打量豆豆，银生忙对孙子说：“快叫公公、好婆。”豆豆一一叫过了人，彩凤抚着他的头，激动地说：“好心肝啊。”金生笑着说：“娘望唔笃，望得心焦哉。”

        银生和海福这时看见，秋娥搀着柳氏站在门口，连忙领着豆豆上前，银生大喊一声娘，豆豆不等银生教，喊了声老太太。柳氏激动地搂住豆豆，叫一声：“正昊啊！”她眼眶一下湿润了。这时海林的妻子春娣，搀着二岁的儿子正南，也来到跟前，彩凤连忙教他一个个叫人。

        柳氏牵着豆豆的手进堂屋，突然抹着眼泪哭道：“海光要是有今日，阿要多好啊？”彩凤忙说：“今朝是开心日脚啘，倷哪哈哭呢？”她听了点头说道：“今朝真是大喜日脚，喜鹊大清老早勒门前喳喳叫，向伲黄家报喜啘。”说着走到长台跟前拈了一炷香。长台正中挂着黄纪元的遗像，她对着遗像说道：“老头子啊，倷阿看见？黄家二房长孙，今朝上门来哉。”

        银生也上前拈一炷香，跪下叩拜道：“阿爸：我今朝领孙子转来，小倌叫黄正昊，过年九岁哉……”海福接着上前叩拜，银生对孙子说：“你头次回来，先来拜老太爷。”豆豆此时感到了敬畏，他头一次行这种仪式，于是学着海福的样，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然后伏地叩拜。

        彩凤端来脸盆让银生他们洗手，一边对秋娥和春娣说：“蒸笼里菜快去端出来。”妯娌俩走进灶头间，不一会桌上摆满了菜。金生说：“坐下来吃饭吧，伲已经吃过哉。”银生父子和豆豆坐了下来，海林同海军和海斌也一起坐下。

        彩凤不停地往豆豆碗里夹菜，嘴里说：“好小倌啊，头一趟到乡下来，倷多吃点［口圼］。”银生说：“嫂嫂啊，倷哪哈弄一台子菜呢？”彩凤笑道：“现在日脚比从前好过哉。”海福问：“阿是现在家家人家好？”金生回答说：“现在苦人家弗多哉，弗像从前吃食堂辰光。”

        海福这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有次宝生回家来，祖父弄了一桌子菜。饭吃到一半时候，突然有人上门来，祖父把桌上的二盏油灯，吹灭了其中一盏，为的是不让人家看清，自家桌上的大鱼大肉，那时村民连过年都吃不上肉。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事，于是在饭桌上说了。柳氏听了笑着说：“倷记性倒好，还朆忘记。”然后说道：“现在乡下点电灯哉，用弗着再吹洋灯。”

        吃完饭后，银生问娘说：“宝生搭玉敏啥辰光转来？”柳氏回答说：“宝生忙弗过啘，俚笃夜快头转来。”然后说道：“要是唔笃一家门转来，阿要多好？”银生把海荣在区团委工作，玉姗的父亲住院，他要陪玉姗照顾父亲的事说了。柳氏又问：“海荣几时成亲呢？”银生回答说：“海荣结婚房子朆实落，等到房子解决就结婚。”柳氏摇头说：“弗能等哉，海荣年纪弗轻哉。”海福这时想起了海祥，他问海林说：“那哈朆看见大哥哥？”海林回答说：“俚去兜村卖肉哉。”海福问：“俚去卖啥肉？”海林解释说：“现在种田人聪明哉，自家养格猪，卖到收购站去弗佮算，海祥现在专门收猪，自己杀猪做卖肉生意。”

        银生听了问金生说：“现在允许农民做生意？”金生回答说：“队里地少人多，靠种田养弗活自己哉。有本事人开始做生意。海祥笨弗过啘，只好赚点吃力铜钿。”海福问海林说：“倷现在做啥？”海林挠着头皮说：“我去建筑公司做过一年木匠，觉得弗自由，转来养地鳖虫，药材公司收购地鳖虫。开头还可以，后来养地鳖虫人家越来越多，收购价越来越低，我索性弗养哉。”金生在旁数落说：“倷脑子太活啘，做事体呒没一点长性。”海林说道：“我是不断总结经验啘，做人弗能吊死勒一棵树上。”

        海祥这时推着自行车回家，秋娥赶紧把车上的一只藤筐，斩肉的刀和案板，还有秤肉的杆秤，一样样搬进门来。海祥进门后向银生父子招呼，然后一把拉住豆豆的手，神情一下变得激动。柳氏这时心疼地说：“倷中饭到现在朆吃，肚皮饿煞哉，快吃饭吧。”

        海祥坐下来吃饭时，海福上前问他，生意好不好做？他回答说：“过年生意蛮好，早晨杀一只猪，大半只村里人预先订光，剩下来小半只，兜二个村卖得精打光。”海福笑着说：“倷开始发家致富哉。”他摇头说：“致富是覅想，日脚过得去就算哉。”他仍像从前一样沉闷，闷头吃饭不再说话。

        正华和豆豆在屋子里玩了一会，想到外面去玩，海福同海军和海斌也跟去。豆豆头次来乡下，门前觅食的鸡，摇尾巴遛达的狗，还有传进耳里的猪叫羊咩，都使他感到新鲜。几个人在河边逛了一会，然后站到桥上去眺望，此时家家烟囱冒着炊烟，河里不时有船摇过，在欸乃声中，船浆泛起一道道涟漪，更有一群群鹅和鸭，排成一队队在河里悠闲地游弋。

        这时一辆吉普车向桥堍边驶来，海斌欣喜地嚷道：“是伲爸爸格汽车。”连忙撒腿奔下桥去。吉普车在桥堍上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了宝生和玉敏。海斌奔到父母跟前，宝生看见了迎上前的海福和豆豆，高兴地对玉敏说：“正昊来哉。”海福叫过叔叔和婶婶，连忙让豆豆叫叔公和婶婆。玉敏俯下身来亲了亲豆豆，高兴地说：“好小倌啊，总算见着倷哉。”吉普车掉头离开后，夫妻俩牵着豆豆的手，一起往家里去。

        宝生和玉敏进屋后，堂屋里一下热闹起来，银生握住宝生的手问：“阿是从镇上过来？”海斌抢着说：“爸爸今朝坐吉普车转来。”银生笑着说：“现在出门有车哉？”宝生忙说：“汽车正好顺路，顺便送一送。”然后笑着问娘说：“今朝正昊来哉，倷阿高兴？”柳氏搂住豆豆，笑呵呵说：“当然开心啘，我真是做梦也朆想着。”

        一屋子人说笑不停，不觉天色渐黑，金生开亮了二盏电灯。今天对于黄家人来说，是个特别隆重的日子。豆豆回乡认祖归宗，这是件特大喜事。村里刚刚通了电，也是件大喜事。黄家人心情激动的时候，不忘禀告先人。

        柳氏把祖宗牌位，一一摆放在长台上，彩凤点了二支蜡烛，秋娥摆上了几碟菜。金生持着锡壶斟酒，他对着祖宗牌位和父亲的遗像说：“黄家祖宗啊，阿爸啊，今朝海光倪子上门来哉。黄家祖宗啊，阿爸啊，今年开电灯吃年夜饭哉。黄家祖宗啊……”他念完后伏地叩拜，银生和宝生接着叩拜，然后是是孙辈和曾孙辈，按长幼次序，先后上前叩拜。

        禀告过先人后，堂屋里摆开了二张八仙桌，金生一家坐一桌，柳氏同银生和宝生两家坐一桌。柳氏拉豆豆坐在自己身边，银生忙说：“正昊坐不得上座。”柳氏笑着说：“我福气啘，让曾孙陪我一道吃年夜饭。”银生见娘这么高兴，便不好再说。

        柳氏乐得合不拢嘴，笑眯眯问豆豆说：“乖心肝啊，阿好白相到开学再转去？”银生忙说：“俚初三要转去，要转去复习功课。”宝生说：“正昊读书聪明，多白相几日么哉。”银生笑着说道：“我还覅告诉唔笃，真因为俚读书聪明，现在压力也大。”他把豆豆开学后要升五年级的事说了。宝生听了惊呼道：“伲黄家出人材哉！”柳氏更是欢喜，问豆豆说：“阿是真格？”豆豆此时也骄傲，点头说：“是真的，我马上要念五年级了。”

        一屋子人不由都惊喜，金生大声对银生说：“兄弟啊，倷养着好孙子哉。”秋娥对正华说：“倷比弟弟大二岁，倷开年读三年级，弟弟要读五年级哉。”宝生说道：“伲黄家小倌读书都弗错，从前海祥、海林呒条件读书，下一代一定要用功读书。”

        海福这时问海军说：“倷要读高中哉，等到高中毕业，准备考啥大学？”海军笑了笑，宝生替他回答说：“俚想考军事院校。”银生听了对玉敏说：“军事院校毕业后要留部队，倷阿舍得？”玉敏笑道：“俚笃爷倪子一门心思，我也作弗动主。”

        柳氏说：“我也弗舍得啘。阿好像苏安一样，到苏州去读大学？”海福听见苏安念大学了，连忙问道：“苏安考取大学哉？”柳氏笑着说：“小倌有清头啘，爷娘也福气。”，苏安是恢复高考后，村里的头一个大学生，海福这时不由激动，苏安出生时的情景仿佛在眼前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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