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系列之柳家书传第一篇逃荒（7）
  不过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个把月，陈远章不能每天都来给刘家书挑水了，不是陈远章不愿意，而是水越来越少了，入春以后，老天爷已经有几十天没有下雨了，水库都已经奉命放水保春耕了，更要命的是，好些人家已经闹春荒了，家里早已经断粮了。断粮的事，几乎每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发生，往年省上县上都会发点救济粮下来，大家紧一紧，由一天吃三顿改成两顿或者就一顿，往往也就挺过去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的救济粮迟迟没有下来，问书记，书记自己也着急，只能天天去公社反映，公社打电话问县上，县上也没有回答。陈远章有天就跟刘家书说，可能要出去逃荒了，也就是出去要饭，可能不能来跟她挑水了。刘家书知道陈远章家一定是断粮了，他家人多，孩子就有四个，还有两个老人，刘家书想都没有想，就将自己家的半缸子米倒进一个麻袋，让陈远章背回去，陈远章站了足足一袋烟的工夫，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捧了两大捧米放在衣服里，卷好，放进背篼，上面再盖上猪草，陈远章说，回去让家人吃了上路。上路？是，今晚就走。陈远章说，晚上没有人看见，也容易躲开民兵。刘家书是知道的，每年春荒的时候，都有人悄悄跑出去要饭，公社就组织民兵设卡拦截，抓回来的人一般就会在公社**集中学习半个月，表现好的才能够回家，表现不好的继续学习，本队的杜大娘就是饿死在**的，当然杜大娘是个地主婆，饿死也就饿死了。这些刘家书是知道的，陈远章一家要逃荒，当然是不希望被逮回来的，晚上走很自然。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陈远章离开她家的那一刻，她明显有一种担心，好像这家人真的就是她亲戚似的。

  刘妈，陈远章这样称呼刘家书。有人来借粮，千万别借。陈远章在走出去前，回头对刘家书说道，另外，刘妈你最好带着大娃去西宁。为什么？刘家书整个表情和身体语言都在问为什么，陈远章走了回来，站了一会儿，说，今年可能上头都困难，刘家书还是满脸疑惑，陈远章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就信我一回，到西宁去吧。陈远章走了，当晚就带着一家人逃荒去了，没有几天，队上又偷跑了几家人，听说公社已经派民兵设卡了，公社的广播天天都是书记的无比严厉的讲话。刘家书这几天都在想陈远章的话，心很不安，跑去找嫂子，找哥哥，他哥哥说，矿上工人中有谣传，已经有地方饿死了人。她哥说，你到西宁去也好，毕竟是单位，有人管，留下来，有钱有粮票也可能买不到米。那你们呢？她哥哥说先把一家人带到矿上再说，矿上毕竟有上万人，刘家书的哥哥所在矿是一个大型的中央直属的煤矿，不是地方的煤矿。我不信政府就不管，就让上万人活活饿死。刘家书害怕了，当天晚上就在哥嫂的护送下，抹黑赶到了县城，那里可以坐火车。幸好一切都还顺利，只是上车的时候发现，每个车厢的门口都站着两个军人，端着枪，腰板笔挺。不过这反倒让刘家书觉得安全。刘家书这一去就呆了差不多两年，期间收到了几封哥哥的来信。第一封信是差不多四个月才收到的，信中说，老家已经干掉了，连水库都开裂了，第二封信说，上面发了两次救济粮，但不顶用，有些人就挖仙米(一种泥土）吃。第三封信说，书记给大家开证明，让大家公开出去要饭，但是晚了，陈幺爷死了（我幺爸），张三爷死了，王九爷死了，队上还有几家人的小孩子死了。收到这些信的时候，刘家书心里都很难受，这毕竟是自己的老家，是自己从小就熟悉的人，说没了就没了。

  这总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呀。不过，刘家书隐隐地更想知道一点陈远章一家的事，可又不好问，她哥更是一个字没提，当然她哥哥恐怕也是一点情况也不知道的。刘家书有点担心陈远章一家，希望他们没有事情才好。差不多是一年之后了，她哥哥来信说，公社在挨家挨户登记，也动员家属把还在外地的叫回家，他哥哥说，你不要忙着回来，现在情况并没有完全好转。这样刘家书就又多呆了一年，直到她男人单位下逐客令：再不回去就进**，刘家书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老家。回家之后听到最多的是，谁家谁谁死了。大家唏嘘一阵，有时也忍不住流泪，最让刘家书心里震撼的是：陈远章的父亲死在了逃荒的路上，陈远章无力把父亲带回来安葬，就葬在了一个他自己永远也叫不上名字的，也永远不可能再找得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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