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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新教师入职会的PPT制作由顾文莱负责。他上午就来了，红色本田停在荫头里，只戳出一截尾巴被太阳烤着。蝉像拧开的龙头里冲下的泛白的自来水，从树梢流进耳朵。顾文莱钻出车，还是一只眼的视线往左，另一只往右，视线像打架似的，从不肯握手言和。照他的解释，这是由于小时候被父母拍脸，力道大了些，使他永远失去了那些可爱的眼部肌肉神经。他时常猜测自己的视野可能也被剜去了大半，却无法证实。他斜乜着眼，看到工人正在翻新博育楼的三层，石灰在阳光下像千万条白蛇在舞蹈。他的脸上也有一圈圈很烫的、被树梢裁剪成的不规则光斑。这些光斑被微风牵引着，在他松弛的脸上游荡。顾文莱走进礼堂的机房时，汗已经让衬衫牢牢地抓住皮肉。

  开机。机箱嗡嗡响动，仿佛心脏骤停的人猛然吸了一口气醒来。顾文莱在等待的间隙伸手搴窗帘，打开窗户。他觉得憋在机房里的空气太臭了，窗外蹿进来的空气新鲜又有活力，在他的怀里像几尾不断拍出水珠的鲫鱼，转过身瞥了一眼屏幕，明晃晃的蓝屏。他骂着说，这破电脑该扔了。走近机箱用手掌猛力地拍几下，不耐烦地拔掉又插好插头。机箱嘶嘶作响，顾文莱掸了几下椅子上的灰尘，翘着腿坐好。手架在下颌线，指头揉捻着薄薄的耳垂。开机成功。他立刻登上QQ，接收人事发来的新老师个人简介，每份简介都附有一张生活照。顾文莱重重地咽下口水，眯着眼，脖子前倾地看。显示器散发的丝丝温热浮在他的寒毛上，他深潭般积水的眼窝里倒映出一圈圈新老师的模样。

  他爱看人的眼睛，尤**的眼眸，不厌烦地把它们归类：有花眼、兽眼、囊眼、良眼之分，并给它们注上一个价值，连它们的主人也不知。在这些照片里出现了两个人，男的叫谢云，女的叫陈红。他们的资料挨在一起，顾文莱快速地点击鼠标左键两次，把他们一笔带过。他心想这两对眼睛不入流啊，随他们去。

  后来他跟谢云处得很铁，有次在奥面馆吃面，他撩起半筷面，对谢云说，我把好看的眼睛分成四类，想听听不。谢云正啃着红烧大排，晃过神来点点头。顾文莱说，你看啊，有的女人眼睛线条好，轮廓佳，眼里有内容，那就是花眼；次一点的，眼里没内容，但很纯真的，那就是兽眼。谢云反问为什么用兽来修饰。顾文莱放下筷子说，兽不比人，兽不复杂。接着他指了指西桌的一位吃客，说那就是囊眼，眼睛很大，像囊，不过没啥内容，徒有其大。谢云表示这次他听懂了。顾文莱接着说最次的就是良眼，不好不坏，没啥特色，可有可无。你在人海里找这样的眼睛，一捞一个准。谢云问他是什么眼睛。顾文莱睃向他的眼睛，说他只给女人分类，然后狡黠地笑了笑。

  很快十二个老师的资料统一变成了流水线上产出的PPT。顾文莱觉得那些名字和对应的照片就像被他亲自组装起来的，在工作台上慢慢地调试，他们躺在台子上，任由他抚摸、窥视。他适度地从某个眼睛里找出能愉悦自己的那部分，仿佛眼睛长在他身上，让他熠熠生辉。

  神游少顷，顾文莱拢回摊开的脚，用手指挠着另一只手的指根，捡起手机瞥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心想时间飞快，那帮催债的人快来乡下讨债了。他起身旋走，拉下电闸。车子还半阴半晴地停在树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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