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梦境
        梦如酒醉般的现实，我本就不清醒，自然不会为梦而害羞。一场大梦下来，除了空虚，依旧是空虚。我们有一种说法，梦醒的时候，千万不可将自己的梦回忆一遍，千万不要再上午早上的时候将梦境告诉别人。这种说法我当然是嗤之以鼻，当作是骗小孩的把戏。

        但我那妹妹确实很相信，她重来不告诉我，她昨夜做了什么梦，即使是她做了噩梦，她也只会害怕得让我安慰，但绝对不会说出梦境的内容。因为她听长辈们说，早晨说梦，一天倒霉。所以就算说我说自己的梦，她依旧是不愿意听的。我逗了她几次，她就是捂着耳朵，扭着头左右摆着，两个小马尾簪子左右甩着。

        我不禁有些心暖，早上说梦，是说梦的人倒霉，但是听梦的人却不会。我天天逗她，让她说，但是她就是不说。等到我说的时候，她却担心我，也不愿意听我多说。

        早上不说，梦境像雾一样，晨雾还朦胧的时候，即使是朦胧，依旧是能够看到梦境云雾缭绕，但是等到正午，梦境也散去了，晨雾也散去了。梦境自然就忘记了。

        现在是正午过后，本就是做梦的午间，我便多说两句梦境，我不担心梦境，不担心霉运，所以也没有忌讳。我还小的时候，不是身体还小，而是心理年龄还小的前世，那时候的梦，我居然还记得。我本以为我已经抛弃了前世的情感，只留下了前世的记忆，我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新的人，一个不同于前世的，新的人。

        我不愿意回忆起那些琐碎的无趣的记忆，其实也不是我回忆起，而是又一次做梦，梦境中居然想起了。

        那是一个亮得刺眼的梦，似乎是早晨的阳光在我熟睡的时候，透过我的眼睛照进了我的梦里。我在梦里陪伴着一个人，一个熟人，我对她很熟悉，熟悉她的出行时间，熟悉她的声音，熟悉她的背影，熟悉她的气味，很多很多熟悉的东西。但，我知道，我想我知道，我和她只是陌生人罢了。

        这是梦境，虽然很可笑，但确实是合理的。因为是梦境，所以我走在她的身边；因为是梦境，所以我因为整个梦境里耀眼的白光而看不清她的脸；因为是梦境，我和她安静平淡情切地交谈着我根本不记得的事。

        这一切清晰可见，我似触摸得到，但我却不敢触摸。我可以看见双向的小道弯曲的蔓延着，拐了一个弯后隐藏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小道环绕着青色的潭水，整个世界的明亮，青潭翻着微波，明晃晃地倒映着不知道从哪里露出的明亮的光。

        小道裹挟着青潭，潭水边上，静亭组成的酒家如犬牙般参差错落。小小的酒家门户，推开，里面却是一片大大的世界。

        我恬不知耻的邀请你，你也显得落落大方，你应邀随我踏上了小潭的巴士，我不知道我坐在巴士的前面中间还是后面，我只记得，你坐在我的左边，你的左边便是窗外的青潭。我就这样坐在你的声旁，似看着你又似看着前方，我能感觉到车窗外照进来白晃晃的温暖，在这不知道要驶向何方的巴士上。

        巴士在不知名的站点停车，我没有多想，下了车却没有发现，我原来还在原本上车处的酒家旁。

        两个人前行着，前步伴着后步，后步伴着前步。在一处静亭停下，我听到了我自己身上不安定的声音，似乎是咚咚咚的跳动声。我的脸依旧平静，很好的掩饰着我内心的喜悦和幸福，我努力让自己就这样如你一般的落落大方，就如同我曾经的那几年一样，也不同于我曾经的那几年一样。

        我与你交谈着，天南海北的闲聊着，我谈吐大方，像一个花厂里采花的老农，你遮着嘴轻轻的笑，笑容是我想象中最美好的样子。若有人路过，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俩是熟人，关系很好的熟人，但也仅仅是熟人。两个人的确是熟人，是未曾说过一句话的熟人。

        谈笑声惊动了潭水，潭水泛起的光变化着，忽而刺眼忽而柔和。明明只是一般的交谈，明明只是老朋友的交谈，明明只是满是废话的交谈，你似乎没有停止，我便将它继续。无趣却有趣，却正适合打发着没有边际的时间。

        我注意到你身后的背景，那不适合南国的垂柳，和本应该繁茂的幼榕。一个垂下枝条被风吹动，枝叶落入水中勾引着不存在的鱼儿。一个垂下根须摆弄着光柱，光柱互相交错着，让人看花了眼。我注意到你我面前被光照得透亮的大理石圆桌，光落在它的侧边，让影子变得厚重。

        你的左侧是我右侧的潭水，它不断反射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那白光，将你的脸映得如白瓷一般，我不禁愣住，如看呆一般的瞬间。眼前，是从未改变过的你，和已经不在如过去般的自己。

        我竟看痴了一般，如失态了一般，你，小潭，石桌，静亭，青潭，小道，我。这多么难以想象的画面，我忍不住去注视，却被潭水和你脸上的白光刺伤了眼睛。

        我无法控制的醒来，窗外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了屋内，被屋内吞噬得干干净净。梦境里明亮刺眼的白光消失了，我睁开发痛的眼睛，眼前不过是一个黑漆漆的小屋。

        我想要控制情绪，像梦中那样落落大方，像梦中那样掩饰自然，但我却控制不住我的手，它们倔强的想要挡住我的脸庞，似乎没有意识到梦境已经离去，它们倔强的遮挡着，遮挡着小屋里并不存在的刺眼的白光。

        平静如千年的石头般被风化，眼睛就好像被梦里的强光刺伤，变得微微湿润。我竟然有些感谢那强光，并非它给了我眼睛湿润的理由，更是感谢它将我在梦境中唤醒。那湿润的目光，不是在悲伤梦境的突然失去，而是在感谢，感谢它给予我微不足道的尊严，感谢它没有让我沉沦在那幻觉一般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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