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城里城外 (1 / 13)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闭着眼按停了闹钟，幽蓝色的光从床头的巨大弧形背景鱼缸中撒下，落在季霖霖眼皮上。光线不强，反而幽暗得让人昏昏欲睡，所以她暂时还不想睁开眼，伸出右手遮住半张脸，努力思考待会儿起来后的事。

        今天是周末，季霖霖记起，中午吃过饭，就一直和帕磊在家，照例看了电影，做了爱，一次还是两次？季霖霖记不清了。之后自己便睡着了，中途好像来了电话。电话谁打来的？说什么来着？季霖霖一想就有些头疼，隐约回想起是单位通知，晚上七点去统计部加班。

        季霖霖忙睁开惺忪的睡眼，侧过头看了下闹钟，才四点半。另半边床上没人，显然帕磊早就走了，和往常一样。还早，季霖霖想着，便慢悠悠地掀开被单，裹了浴袍，准备去冲个澡。

        下床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避开电视机的位置，担心身影会被记录下来，上传到政府的资料库。那是台50英寸的普通挂壁电视，黑色的边框底部闪着红光，仿佛一只窥视的野兽的眼，肆意扫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其实她也不确定这台电视机里面有没有装摄像头，同样也不知道客厅的电视有没有，甚至不知道摄像头究竟在哪。衣柜，床头柜，梳妆台，吸顶灯，空调内，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家具电器，都有可能。你无法分辨，除非挨个拆解开。但即使发现了**的存在，你也不能擅自将它拆除损坏，这违反了《治安法》第三十六条。为实时监测市民健康状况，政府如是宣称。因此无论你在外部，还是家中，都有一只或数只眼在明目张胆地窥视你的生活。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不能改变分毫。

        开卧室门的时候，她也尽量少发出异响。天花上还装着四个“扬声器”。

        电视机和扬声器，还有一点跟其它电器不同，后者有遥控器，能在需要的时候开关，而前者无法打开，也无法关闭，它们总是在特定的时候自行开启，自行播放，然后自行关闭。每天两次，早晚七点，一次一小时。播放内容分三部分，政治、经济、文化。前二十分钟是沙国援助其它国家，达成了友好共识，以及国内推出的最新条例；中二十分钟关于各行各业的生产消费，指数增长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后二十分钟相对而言更加亲民放松，表演由国家一级艺术家创作的集体歌舞剧，歌颂太平时代的富足生活。电视播放时季霖霖经常在浴室里泡澡，这是政治觉悟不够高的表现。

        现在电视还未打开，房间里一片寂静。季霖霖蹑手蹑脚，穿过散发着成熟苹果味的客厅，轻轻打开洗手间门，又合上，放水，脱睡袍，躺进浴缸。浴缸是下进水结构，像小型喷泉，水位逐渐上涨，没有丝毫噪音。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波澜壮阔的，是季霖霖的内心。

        她从未想过音乐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起初是主持人的一段介绍，用不知名的语言，然后人群便开始欢呼。静场后，演出正式开始。

        首先是一段左右耳来回切换的节拍器，接着贝斯声起，独奏了十来秒，随后电吉他也加入了进来，同时鼓点响起，动感十足，使人不由自主摇晃脑袋摆动身体，沉入到这节奏中来，仿佛身处热闹的派对。突然一声怪异的嚎叫，简直不像人发出的，尖锐但不刺耳，竟然还诡异地和谐融入整段旋律内去，像是派对上突然出现的身着奇装异服的怪客，人们虽觉眼前一亮，但很快就习惯了，这本来就是个变装派对。之后似乎是喝多了的怪客窜上台，开始胡言乱语高歌狂唱，肢体动作丰富的他很快调动起所有人的情绪，所有人都跟着开始摇头晃脑不停跳动，直震得地面如同被敲打的架子鼓颤抖不已，天花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垮塌掉落。季霖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却出奇地兴奋，浑身每个毛孔都像个蒸汽机呜呜冒着热气，每一个细胞过了电似的充满活力。她在内心挥手，在脑海呐喊，声嘶力竭地去呼应这旋律，去跟上这节奏，连同浴缸里的水都快沸腾起来了，直到忽然而来的门铃声将她惊醒。

        是谁？季霖霖慌乱不已，忙摘下耳机侧耳倾听，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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